触物成感  随体诘诎

——读李城外先生诗集有感

郭  彧

       李城外先生是我国五七干校研究第一人，向阳湖文化研究专家，其经历与成就早已为人所熟知。近日，得先生馈赠《向阳轩诗稿》郭彧文第一段《向阳轩诗稿》(中华书局2020年10月版)及《向阳轩诗稿新编》(含《咸宁杂咏》《五七干校行吟》《城外之旅》《我的港湾》《弦歌集》《酬唱集》)共7册，拜读后，方知先生在诗歌创作上的用力之勤、笔墨之深，遂不揣冒昧，起身提笔，写下一点不成熟的心得。

       一、触物成感

       在我看来，城外先生诗歌最大的一个特色便是其感情丰富，触物成感。不同于西方最早之诗为史诗、叙事诗，中国诗歌一开始便确立了抒情诗的传统。《诗大序》中有言：“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明白指出，诗歌乃内心志意的言语表达。

       然而，情感从何而来，古人为此独创“感物”之说。西晋陆机在《文赋》中便慨然叹曰：“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咏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慨投篇而援笔，聊宣之乎斯文。”刘勰《文心雕龙》中更是专有《物色》一篇：“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

       可见，诗本缘情，情缘物感。然而，城外先生超然之处在于其心之敏，其情之深，故诗歌创作既让人有联类不穷之感，又多壮达之吟，优乐之叹。具体而言，可归为三个方面：

       一是感物敏，敏之处在于真。读城外先生诗，可知其心敏而多感，因此普通人认为日常而无诗意之事，他往往能深入其中，感而成诗。咸宁有大事发生，他有作，如《贺咸马成功举办》《咸宁解放七十年有作》，咸宁有小事发生，他亦有作，如《喜闻温泉钟楼重启》。他游园，便有《游嘉鱼二乔公园有感》《崇阳茅井村随感》，他登山，便有《葛仙山》《登天岳关》，他拜陵，便有《拜谒伦敦马克思墓》《谒吴致民烈士墓》《重谒闯王陵》。旅游日到，他写《中国旅游日有作》，端午节来，他写《辛丑端午感怀》。更不说其为人乐于交友，其朋友酬唱更是连篇累牍，蔚为大观。

       城外先生诗心敏，诗情更真，这是他拥有如此旺盛的创作生命力的根本来源。在他的《酬唱集》中，有这么两首诗，分别是《欢迎廖咏絮重返党校工作》《送廖咏絮赴向阳湖镇挂职》。城外先生曾任咸宁市党校常务副校长，廖咏絮曾为当时城外先生向阳湖文化研究团队的得力干将，她重返党校工作，先生当然有所赠：“莫道回归望眼穿，有人点赞有人嘲。弃他官场前程美，爱我讲坛地位高。文字激扬心应手，诗情滚烫火烧陶。一朝遂愿出成果，始信胸怀大目标。”由于工作需要，廖咏絮半年后前往向阳湖镇挂职党委副书记，对此，他又及时勉励：“丹桂盈香秋送爽，向阳湖水映红妆。甘棠荷叶迎风舞，窑咀鳜鱼任尔尝。携带诗书亲土地，追随名土绣华章。绵绵文脉从头续，且待归来意气昂。”毛主席曾言：“风物长宜放眼量。”只要襟怀磊落，自得诗心常新。城外先生之诗心，在此有了不经意的展现。

       二是感物深，深之处在于诚。读城外先生之诗，一大乐趣便是寻找其事情的微妙缠绵之处。如《咏东坡赤壁》和《重上岳阳楼有作》，两诗均为登临之作，其地均以人名，甚至苏东坡和范仲淹生活年代也相隔不远。然而，在《咏东坡赤壁》中，城外先生写的是“一词豪放传千古，二赋留香众口中。遥想历朝遭贬客，风流绝唱几人同？”从其赤壁词和前后赤壁赋着手，感怀其风流绝唱，内蕴“诗穷而后工”的豁达与振作。而《重上岳阳楼有作》则是“又进湖湘情意满，心中最重岳阳楼。范公名句千年颂，到此谁思万户侯？”也是反问结尾，但所蕴的却是忧乐之思，其内伸发，似颇有儒家“虽千万人吾往矣”之壮怀。两诗相较，其异同之分，悲慨之别，证实读者会心之处。再如《读〈李锐诗词本事〉》：“一生奇特几人似？另类辞章世已无。犯忌城秦龙胆紫，居高峰险斗争输。骨头过硬方为鼓，言谏虽轻愈显孤。痛苦垂青思想者，但观李锐与斯书。”在此，城外先生直接从其一生经历入手，点出了其人为文之特色，发出了“痛苦垂青思想者”的感怀，其一片诚心，当可令人浩叹。

       三是能感物之壮，壮之处在于达。如他的《向阳湖文化研究会成立二十周年志庆(2首)》《〈向阳轩诗稿〉逾千首感赋(2首)》，读之则豪壮之气，扑面而来。诗歌能壮，在于其情能做到大而刚。在此四首中，前两首城外先生所感之物为国之青史，所秉持的乃是为国保遗存之心志，其志坚定，其心不移，是“干校钩沉无止境，向阳文脉永相亲。”是“国保遗存咸宁幸，向阳史记勇承担。”这也恰是城外先生一生所坚持的事业，其撑天持地处，是其二十多年的积累与苦辛，当然有其大，有其刚。而后两首，城外先生所感之对象则是自身之创作，其“达命殿堂迎水月，穷途旷野放歌喉”颇能令人为之一振，相对于天下、青史这样的宏大叙事，此时的城外先生选择是个体之我的个体表达，是傲岸风骨，骚人风流，然其追求也自千古，自有其不可磨灭处。两首诗放一起品赏，不难发现，其均是城外先生投入一生的理想，是其为人之侧面，如太极之阴阳，相形而为整体，相对而得其道。

       二、随体诘诎

       除了触类多感之外，城外先生的诗作还有一个特点是能够随体诘诎。此词出自东汉学者许慎给“六书”下得定义：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化用在此，在于其令人联想起城外先生诗歌创作的另一个特点——他的诗歌创作，能够在不断的交流中发生情感的碰撞、生发、变化和演进，并最终见之于文辞。

       首先是城外先生与他人的酬唱所体现的诗意演进。城外先生的诗，其酬唱诗可谓一绝，如《和林阳兄〈春〉》：“久雨又晴天，空中见纸鸢。风微吹暖日，春晚忆童年。景胜花前月，情敌酒后笺。诗心随我动，何必去参禅。”林阳先生原诗为：“风住见青天，春来放纸鸢。闻香花几日，赏绿韵经年。门对梅湖月，墨飞雪浪笺。飘然诗思至，适意即为禅。”如果说林阳先生所描写的乃是春之欢喜，所表达是人生之适意乃是一种成年人所喜爱的动中之静的话，城外先生则是反用其意，表现的是一种静中之动，是心之无极，是情之不羁，是久雨又晴的雀跃。将“门对梅湖月”与“情敌酒后笺”相对，兴味更浓，而“适意即为禅”与“何必去参禅”的态度印照，恰见其感物之奇。

       再如《和闻立玮题向阳湖文化书院并赠诗》：“区区七品愧言狂，人海茫茫胆剑藏。知已无多独恨少，文章有数自嫌长。沉舟侧畔鱼垂泪，书院淘金树沁芳。但信向阳连血脉，青山咬定岂彷徨？”其原作为：“从来雅士嗜书狂，城外南斋万卷藏。寸晷风檐闲话少，青灯萤案巨篇长。向阳国保丹心泪，干校春秋碧血芳。要秉中华文化脉，前行一路未彷徨。”和原作相比，和诗有对应处，更有跨越处。原诗着眼于城外先生之嗜书、之藏书，城外先生一变其意为“人海茫茫胆剑藏”，书生形象变为狂生剑客之形象，也许在城外先生心目中，如此方是其真实自许。之后的颈联“知已无多独恨少，文章有数自嫌长”，其诗意顺流而下，自然显豁，相较原诗的“寸晷风檐闲话少，青灯萤案巨篇长”，则又是不一样的况味。而“沉舟侧畔鱼垂泪，书院淘金树沁芳。”前句回顾五七干校之荒唐史，后句描摹当前向阳湖书院对历史之钩沉与研究，相形而成对照，更有历史的分量于其中，最后的“但信向阳连血脉，青山咬定岂彷徨？”则与原诗的“要秉中华文化脉，前行一路未彷徨。”重新应和，彰显本志。

       情感是需要交流的，它在交流中闪光，更在交流中壮大，城外先生爱结友，乐酬唱，正是在这样的思想碰撞中，其创作得到了进一步的推进。

       然而，交流不仅可发生在朋友中，也可发生于反躬自省之际。李白多友，但李白也寂寞，其寂寞时，也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真正多情的诗人，即使是对着影子，也有诗，至于其对着家国之变，其诗更不可胜言。疫情期间，城外先生人在家中禁足，心却与国沉浮，遂将每日所闻所思所想，以七绝记之，计有60首，成《疫期日志》组诗。此时，城外先生的创作不再是单个的创作，而是有如大河小说一般，以多篇长幅的方式，进行了容量极大的历史叙事，形成了难以忘怀的家国记载。又如，《向阳湖文化名人赞》（108首）和《东岳文化名人赞》（36首）等莫不如此，诗人倾情演义，大气磅礴，读之令人有酣畅淋漓之快。

       陆游曾言：“我初学诗日，但欲工藻绘；中年始少悟，渐若窥宏大。”“诗为六艺一，岂用资狡狯？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读此，似可明白陆游为何能成为中国诗歌历史上少有的创作力强大的诗人，也似可明白为何城外先生提笔虽晚，却能在短短时期内取得如此之多的成果。王国维《文学小言》曾言：“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高尚伟大文章者，殆未之有也。”何则？有高尚之人格者，自有高尚之心灵，自有伟大之追求，换言之，自有伟大之志意，自有无穷之感发。明乎此，城外先生之诗歌创作，其意义也就不言而自显了。

作者简介：

       郭彧，系湖北省向阳湖文化研究会副会长、湖北科技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院长。

李城外简介：

        李城外，男，汉族，湖北通山人。我国五七干校研究第一人，向阳湖文化研究专家。 历任中共咸宁市委办公室副主任、市政协副秘书长兼文史委员会主任、市新闻出版局党组书记兼局长、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市委党校常务副校长（兼行政学院常务副校长、社会主义学院常务副院长）、市委党史研究室主任、市档案馆馆长。现任咸宁市政协副秘书长、机关党组成员、一级调研员。

       曾在中共中央党校研究生院、国家行政学院大讲堂、首都师范大学、"荆楚社科讲坛"、“长江讲坛”和全国各地学术会议讲学，赴英国牛津大学交流学术。主讲《“五七”干校一一共和国一段不可忘却的历史》入选湖北、山西、安徽三省干部在线学习课程，《历史在这里沉思一一话说向阳湖文化名人旧址》被评为全省党校系统第三届精品课。在《人民日报》《传记文学》《新文学史料》《新华文摘》和《江汉论坛》等多家报刊发表文章，并在国家级、省、市级多家媒体开辟个人专栏，著有散文集《向阳湖文化人采风》（上、下）被列为北京大学现当代文学研究生书目。主编我国第一部综合性反映“五七”干校生活的回忆录《向阳情结一一文化名人与咸宁》（上、下），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编著《向阳湖文化丛书》，计有《话说向阳湖一一京城文化名人访谈录》（获第五届冰心散文奖，有日译本），《向阳湖纪事——咸宁“五七”干校回忆录》（上、下）《向阳湖诗草》《向阳湖文化研究》《城外的向阳湖》（上、下），武汉出版社出版；著有旧体诗集《向阳轩诗稿》，中华书局出版；主编《党校日记》(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鄂南建立全国第一个县级红色政权研究》（中央党史出版社）和《咸宁瞭望》及《咸宁文史资料》"向阳湖文化"、"李自成归宿研究"、"赤壁文化"等专辑。 受聘省党史宣讲团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