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气温降,秋雨凉,正好读书写文章。却接到青年作家秦客信息,说榆林书店老板下来了,想见一面。我说好,请十一点半到我附近某某家泡馍馆见。告其详细地址,强调我买单,不要抢。
买单不算小事,几次读者朋友抱书来签名,楼下吃饭结账时,早被他们抢了先,陷我于缺礼少教之窘境。客人说方老耽误时间能跟我们吃饭是我们的荣幸,无论如何都该我们买单!我说你们错了,且不说你们来签名时带着礼物该我买单,也不说在我家门口吃饭该我买单,就算这两条陈规旧矩可以打破由你们买单;但是第三点恰因为我年长才该我买单——
客问何因?我说年长者的突出成就不过是浪费的酒饭多些,所以年长者理应通过买单的形式来向财富创造者表达深沉的歉疚之情;更因年长者距离火葬场的路程屈指可数,买单的机会比你们少很多,你们应怜悯长者,尽量多给长者以表演伪善的舞台!此论雄辩是吧?一哂。
柜子里找出一瓶洞藏老酒,下楼出门正落雨。返回取伞,加快步伐。做东必须早到,除非你是皇帝。
秦客是笔名。本名王刚,小说散文诗歌都写得像模像样,数次刊物上头条。但是文学不能养家糊口,他就开了一个“书房记”公众号,推介海内外新书,深受出版社和书店欢迎。(后考入西安文联成了专业作家)。我常收到写我的评论文章,某些尚不达推荐纸媒发表的水准,就传给秦客——朝传夕发,很是感动我。他是陕北清涧人,就是毛泽东写“北国风光”的那个县。
榆林书店老板名叫吕文经,去年腊月某日被秦客引荐来,让我为其题写了“读者图书超市”牌匾。吕老板是个精致人,不像是陕北大汉:头发微卷,唇髭有趣,像欧洲十八世纪某个音乐家……一路想着两位朋友,竟找不见馆子了!四望参照物,原来是走过头了。急忙踅回,不能晚到于客人。
好在没有迟到。选个桌子坐下来,点了一荤一素两个菜。泡馍是天下第一实在饭,本不用酒啊菜啊的讲究,一老碗入腹,豪气顿鼓、壮怀忽来,只因醉饭矣!大方起来立马解剑赠客,若遇恶徒现场除之舞拳散打。可是现在呢,生活好了,讲究个边掰馍边吃酒闲话,武夫饭升级了斯文版。
俩菜刚上桌,王刚也就是秦客来了,依然细眼微笑,白面憨态。少顷,吕总也来了,进门合伞,还拎了一瓶酒。我说咋带来的咋带回去吧,少不得为喝谁带的酒争执一番。秦客开酒费了挺大的劲,末了索性一放地板,脚力破开包装盒子。露出标价五百元,我却担心是否假酒,要不白藏了多年。一品尝,香且醇之,放心了。
于是频频碰杯,掰馍听雨,在周围食客们的交谈中,在糖蒜与香菜氤氲的氛围里,闲话乱弹。馍饼是半熟的,所以要掰得碎如小黄豆粒大小,才能易煮且快熟,汤料才能渗匀。笼统说掰馍不够严谨,若在显微镜下看,掰馍的动作可细化为掐、拨、拧、揪、扯、拽、搓等等若干个带提手旁的汉字,不得不叹服祖先发明了众多汉字,每一个细小精微的动作都对应一个神奇的汉字,可惜多数我们不认得!
馍饼掰毕,喊来服务员,自选了羊肉抑或牛肉,同时大声说:“油轻点,汤宽些!”目的是让炉厨听见,知道你是个行家,便给你精心炮制。
吕总是来敲定我去榆林揭牌时间的,届时还要同步搞个签售活动。其实我骨子里不爱这类扑腾招摇,因为作家唯有精心创作才是正道。作品本身的质量正是最好的广告,一个读者喜欢了自会推荐别人、滚动传播的。靠四处吆喝造势,可笑无聊,也谈不上多大实效。况且现场产生的那点影响力,也就波及个筛子大的版图。只是那店牌是我题的,不去揭牌似又不妥。吕总问我要去《群山绝响》与《偶为霞客》两书的出版方电话,以便提前购书准备。
两位朋友年轻,酒量也好,所以我半杯他俩满杯。榆林因发现了大煤气田,当即财富横溢迅速窜红,一时被称作“东方科威特”。喝酒时少不了要问个有何最新的暴富故事,回答说有——却起身去买单,被我坚决摁住。吕总继续说故事,说榆林如今的土豪多半散了,但是养成的瞎瞎毛病一时三刻改不了,有个背了一屁股债的老兄,依旧贷款二百万继续包二奶呢——噢哟,时代奇葩啊!
秦客起身上厕所,我亦抬臀紧随之,以防他趁机买了单。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雨中握别。吕总要我带回他拎来的那瓶酒,我当然请他照旧带回去。他坚持送我,我说那就王刚酒量好带回去与秦客共饮吧。两位还是要我带走,理由是行李往返没道理,我离家近我带回最合理。一想也是。
就提溜回家了。妻子一扫二维码,说这酒一千多呢!看看,主动买单好吧,赚了吧。有句谚语说得实在好:夜夜做贼难致富,天天待客不受穷。
2019年10月16日 • 采南台

左起:
榆林老年大学副校长曹柯梦,校长惠振苏,书店经理吕文经,我,榆林市委原副秘书长高欣,西财大诗人教授宋宁刚,诗人作家传媒人秦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