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记忆
文‖野蔷薇
有一种爱，是娘对她儿女的爱，是儿女一生疼痛的眷恋。有一种记忆铭心刻骨，以至于在每个午夜梦回时，泪湿枕巾。但对娘的记忆比起娘的爱来，实在又显得苍白。可它又总在某个重要节点，毫不设防的跑了出来，宛如波澜汪洋……
初时对娘的记忆，源于四岁时的一天晚上，一次尿憋醒来。睁开眼睛一片漆黑，教我慌得一时找不到下床的地方，便尿在了床上。我在黑暗中哭着喊“娘，娘……”随我叫声破寂的夜色中，但见一个穿着蓝褂、头上包绕十几圈丝帕的瘦弱身影，心急火燎地手持一盏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娴熟地在我尿湿的地方垫上了吸水尿布。
透过桐油灯线散发的幽幽蓝光，我看见我的娘熬夜熬得红肿了的双眼布满血丝，娘一边给我垫尿布，一边哄我说：“幺儿，别哭，娘给你熬你喜欢吃的糖糖了。”随后，娘把我抱到了她正劳作着的灶房，指着一锅正在逐渐变得浓稠的麻糖哄着我。
天太黑，夜太凉，娘手上粗糙的茧疤割得我的小手生疼。此后的春夏秋冬，也就是这双粗糙却温暖的大手，拉着我的小手走过了无数个艰难困苦的岁月；还就是这双大手在我人生一个又一个岔路口快要迷失的时候，拉着我一次又一次蹚过人生无数的凶险激流。
不经意间，劳作的时光中，娘的身板显得越来越瘦小，脸上平添了一道又一道的醒目皱纹。娘依然会在每块贫瘠的地里穿梭，依然会在秋苕成熟时不眠不休地连续熬制几锅麻糖。也只有当麻糖在锅里泛起欢快的花花儿时，我娘脸上才会舒展好看的笑容。我知道，只有在这个时候娘的心里才是最甜的。因为这麻糖会使她的女儿轻松地完成一年的学业，这麻糖也会在每个中秋团圆的日子，让一家人围坐在圆圆的小土坛前，用筷子搅了一团在手上晃成月亮的模样，再送进一张张急不可耐的馋嘴里。
长大后的我，走出大山，背井离乡，离开了我的娘——再后来，我成了家又失去了家。但不管是我的任性过失，还是天命注定，娘都始终慈爱地接纳我包容我。娘在焦虑我的人生中日渐衰老，一头青丝逐渐变得如同秋霜，灰白灰白的。挺拔的身子也越来越曲骨佝偻。手上的老茧越发密集粗糙，坚硬得无惧任何艰难困苦。娘的腿脚也变得笨拙，脚步也越来越蹒跚，越来越像她女儿小时候学走路的样子了。但唯一不变的，依旧是她那满心满眼的慈爱，依然温暖着她的幺儿。
多少年来没有更多的关注过我的娘，一直以为我的娘就是记忆中的那个模样，以为我的娘永远不会变老，以为我的娘永远不会离开她的幺儿。她的那双黑辫子，她的泛白的蓝褂和土布裤，她的补过一次又一次的胶鞋，还有她那俊美的瓜子脸……我真的以为这一切都会永远定格在娘那年轻时的模样。
直到有一天，娘也离开她生活了七十二个年头的故土，离开她一生劳作的土地，住进了令人压抑的满眼白色的高层楼房。只是这楼房不属于她，她不过是带着病痛而暂居的过客。
看着娘的病历和深沉的拍片，我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像小羊呼唤走丢了的母爱。昏迷中的母亲时而在这哭喊中醒来，却带安慰的说“幺儿别哭，别把娘要走的路哭迷了”，又时而在哭喊中睡去，睡去的模样像极了酣睡中梦呓的婴儿。医生说“无力回天，身体已达到极限，器官衰竭了。”
我不相信，也无法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于是我便到寺庙里，祈求佛祖施展神通以救我亲亲的娘，可回应我的只是一声声梵呗的吟诵和一缕缕缥缈的烟火。
于是想起有人说过的，为生病的亲人放生就会有奇迹发生。于是我买来很多鱼儿放生在了大渡河里，以此求得我母亲的重生。有人说“虔诚的念大悲咒会有奇迹发生。”于是我跪在佛龛前念得昏天暗地。有人说“给病危的人喝大悲水有效。”于是我在佛前放下了一杯杯的清水，把咒语的所有愿力注了进去……可是，这一切竟都是徒劳。
在那个黑色的三月十五号的早上，娘闭着双眼强撑着身子，艰难地喝下一匙大悲水后，眼角滑下一行清泪，瞬间心电图变成一条没有跳动的直线。我的天空瞬间坍塌，我心室一下骤紧，我亲亲的娘真的……真的走了，永远地走了……
母女一场，娘说她一定要把儿女们所有的不幸都带走……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叫，从空旷的走廊传出很远很远，我没有听从娘最后的嘱咐，我还期盼这嘶喊能像小时候一样，娘听见便会急得不得了，转回来把她的幺儿揽入怀中……
娘又回到了故乡，回到了她曾经劳作过的土地，安卧在一抔芳草萋萋的泥土中。只不过这一次的娘，终于不用再没日没夜劳作了，娘终于可以安逸的长眠了。我依然会在最重要的节日去故土，去看我的娘。我依然会和她说一会儿话，说儿时从树上摔下，娘拿蛋喊魂，说被玩伴儿欺负了无力还手，让娘追上门讨说法，说读书时不专心听讲，老师粉笔头伺候，说工作后借口忙，没有好好陪伴娘，说过节娘熬的麻糖甜到了心窝，还说……当娘听累的时候，我也如小时候她哄我一样，睡吧，睡吧！不好好睡，熊家婆要来了。
故乡的山，在每个娘离开的日子都依然绽绿，可这种绿却绿得令人伤心。没有娘那身影的故土，从此沉默，沉默得令人窒息。故乡的麻糖，在娘离开后的日子也似乎变味，变得越来越苦涩。故乡的月亮，在娘离开后，也似乎没有再圆过……
元穹高远，眷念绵长。我念故土，我念我娘；
来去皆缘，不尽忧伤。我祈苍天，我祷我娘。
作者简介
王琪英，微信名野蔷薇，土家族。乐山市峨边彝族自治县人，公务员，县作协会员，县第九届政协委员，西部散文学会会员。2018年主编出版新场故事，2019年创作完成20余万字的黑竹沟民族风情故事。短篇小说代表作有巜皇木进京》《女左男事》等。作词的QQ音乐有《远方爱神等你回来》巜爱的呼唤》《爱情的忧伤》等。诗歌、小说、散文在各大平台和刊物发表。是一个热爱生活、用心感悟生活的边城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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