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以英老师
洪暄苑
诗曰:
红尘滚滚看翻篇,往事何曾都化烟。
野草春风吹又绿,故人故事到心田。
半个多世纪了,余以英老师一直活在我心里。
余老师是我们蒲师6403班的语文老师。当时的印象好象年近半百。中等个头。皮肤不算黑,也不算白,介于黑白之间。国字脸。说话不紧不慢,柔和亲切。目光慈祥沉稳,似乎可以透视对方。板书工整秀气;虽是粉笔字,但透出传统行楷毛笔书法范儿。
学校重视素质教育,根据学生的长项和爱好,成立各种课外学习小组,如语文课外学习小组,美术课外学习小组,音乐课外学习小组,等等。我被余老师吸收进语文课外学习小组,每周开展两次课外活动。余老师为我们讲授文学常识,赏析文学作品,推介课外阅读书目,希望我们多去图书馆,加大课外阅读量。我在初中就痴迷课外阅读,在蒲师更加,自己的借书证总是不够用,必须借用同学的借书证不间断借书。《聊斋志异》《剪灯夜话》《剪灯新话》这类志怪志异的古书,就是在羊楼洞读的。还有鲁迅先生的杂文小品小说等著作,郭沫若的自传《洪波曲》,苏联与我国的许多长篇小说,也是这个时期读的。我至今深铭脑海的一次活动,是余老师拿出一张报纸说,这上面登了一篇小小说,题目是《热死了》,我给你们唸唸。这篇小说的梗概,是说某钢铁厂的一位老工人,身高体胖,特别怕热,平日动不动的口头禅就是“热死了!热死了!”。炼铁炉出了故障,需要停炉检修。鼓风机吹风散热,炉内温度仍高达五六十度。这位老工人说,我经验多,你们別争,我来修。钻进炉内鼓捣了好长时间,修好了。出得炉来,一边擦汗一边喝水一边喘气一边说“热死了、热死了”。余老师启发我们分析这篇小小说的写作特点,主要是对比法,悬念法,先抑后扬抖包袱,从而用短小的篇幅,塑造了一位有觉悟有个性工人的形象。通篇语言平实,人物形象可信可敬。
1967年伊始,六六年下半年开锣的“文化大革命”愈演愈烈。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号召下,从中央到地方,大批干部和知识分子受到冲击迫害。余老师民国时期大学毕业。他叔父余觉,是国民党元老,曾任民国湖南省高级法院院长。余以英曾任该法院书记员。40年代末的国共內战中,余觉与当时的湖南省主席程潜共谋,通电全国,毅然起义,湖南和平解放。新中国成立后,余以英改行从教。他当时是以长春师范学院讲师的身份,调回故乡,到省属重点蒲圻师范任教的。
我们班上批斗余老师的场景,铭心刻骨。余老师被勒令站在课桌上,颈上吊着细铁丝穿上的十多斤重的铁饼。余老师越来越深地低头,越来越深地弯下身子,脸上颈上汗珠往下滴流。面对学生对他民国历史的逼问,他开始时还回应“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后来就只看到嘴唇颤动,听不清说什么了。批斗会结束,余老师艰难地挪动脚步,朝外走。走到教室门口,他回过头,缓缓扫视我们,扫视讲台,扫视黑板,之后,慢慢消失在教室外面的校园里,应该是回家。
批斗会后的第二天,风传余老师不见了,失踪了,好象还有“畏罪潜逃”说。于是分头到处找。学校老师的几排宿舍,靠近六中那头。我到余老师家里转了转,出来不远处,有一口砌了井台的深水井。我探头看了看,幽深幽深。我趴在井口,睁大眼睛朝近两米下的水面扫瞄,似乎隐约可见人头与水面齐平,头发浮在上面。几个同学拿来长棍绳索扒梳什么的,七手八脚打捞上来摊在地下,就是余老师。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嘴角有泡沫。后面的事,我记不得了。
正当盛年学养深厚的余以英老师,就这样走了。就这样告別了亲亲的家人,告别了攘攘的世界,告别了芸芸的我们。
余以英老师的遗孀王桂芹老师,三十多年前我在温泉偶遇过两次,老态龙钟,步屐蹒跚。想必已经过世了。两个当年还只十岁左右的女儿,一直未能再见。
我是在余老师家,第一次见到西汉许慎的《说文解字》 。我有两种版本的《说文解字》。反正看到就不由自主买了。


作者简介:
洪暄苑,男,湖北赤壁人。1948年生。1967年参加工作。1974年加入中共。1985年任副县职。高级讲师。好读书,不求甚解。好思考,不求答案。好舞文,自得其乐。实话实说,本真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