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电子时代,多数人早废了笔和纸。但是你若碰见一个先生,或者女士,任何场合都能掏出笔和小本本来,那大致是个领导了。因为领导天天得开会,甚至一天开几个会,开会时必须记录嘛。若是瓜坐着不记录,无聊得揪鼻子摸耳垂儿,那就麻烦了,很快就被踢出领导圈了。
更重要的是领导不分大小,所有的领导都有上司,上司召见时需要记录,因此笔与本务必随身携带。
世界大了,当然有例外,我就碰见个非领导而随身带着笔和本的。那是一次饭局,刚好我在餐馆附近办个什么事。事一完又无逛街兴趣,不如提前到餐馆里,让服务生沏壶茶,喝茶玩手机。岂料,休言我来早,更有早来人。
一推包间门,就见个长脖子男士起身迎上来热烈握我手,连说几个久仰久仰,说他知道我要来,所以就提前到了。我也连说几个幸会幸会,惭愧惭愧,请都坐下聊。但是长脖子不坐,而是抓起凳子上的相机,出包间叫来服务小姐,给我俩合影。
坐下后他双手呈上名片,一看是能源行业的高级经济师。他说业余也爱文学创作,我当即说报刊上拜读过、拜读过,其实也不敢肯定是否拜读过,因为作家人数差不多撵上书法家人数了。
一听我读过他,便说正好借机请教,同时掏出笔和小本本,并拢双膝准备记录。我就再溜一眼他的名片头衔,没有行政职务呀,不是领导嘛何以也配了领导工具?就有些好奇。
“您《落红》里的梅雨妃,得是写的那谁谁谁?好几个人都这么说哩!”
“都是胡说!”我笑了,“写小说嘛,全是胡捏的,不能对号入座。”
就见长脖子笔记道:“写小说是胡捏的,不要对号入座。”
后来的饭局就不写了,无点可圈。长脖子先生——噢,绰号别人有失恭敬,那就叫他李先生吧。李是大姓,惹麻烦概率低。就是李家人自己咬李家人,也没啥稀奇的。总归我回家后,整理几摞旧报纸,择些留存,多数卖掉。
于是就在废报上,发现好几篇李先生大作,全是怀念某某名人的。细看报纸出版日期,其怀念文章多发在名人去世第三天。有一篇是名人死后第二天,快呀!
李先生的怀念,或者说追忆文章,都不短,基本四千字左右。我是办过报纸的,为这样的篇幅与写作速度,拍案称奇。不难推想,李先生很可能下手早。就是说,李先生一旦得知某名人身体欠佳,或是住进医院了,他便开始撰写怀念文章。待那厢一讣告、此厢即发文,着实高明。
作家是分类型的。李先生这个类型罕见,不妨称其 “追悼缅怀型作家”。
忽然想到那次包间遭遇,尤其想到李先生双膝并拢、认真记录的造型,心里不免发毛。随之笑了,我又不是名人,犯什么忌呢。
2020年2月20日 • 采南台
《小小说选刊》2020年16期转载
收入微型小说集《赢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