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

                     作者/野墨菊

          朋友盛情送了两箱葡萄。一开箱，清甜扑鼻。甚喜。提起一串，颗大，粒圆，色鲜。挤挤挨挨，满眼的珠光。遂摘下漂洗。入口生津，舌甜，喉滋，肺润。窥镜，顿觉气色清朗。又提起一串，犹豫了。超标的体重提醒我——眼前的爱物是糖衣裹着的炮弹。

        犹豫间，箱子里的葡萄用姿色挑逗着我。我欲罢不能。咋办？送人。不妥。怎能把朋友的情意送了呢。这时，酒柜里的葡萄酒对我挤眉弄眼。办法有了，酿酒。于是，将所有葡萄浸于食用碱水中。30分钟后捞起，冲洗，沥水。戴上一次性手套，摘下葡萄，放入玻璃罐，加之适量的白糖。反复攥捏，直至颗粒成泥。封口，盖盖，放置阴凉处。

        第一次酿酒，亦如第一次怀孕。喜悦、憧憬一起闯入怀里，安静不得。时不时盯着玻璃罐。确也神奇，玻璃罐里的葡萄泥有如胚芽，萌动着。一个翻转，便生出一串泡泡。开盖，倾听，有蚕食桑叶的沙沙声，那是小小的酒生命在生长。我心涟漪层层，漾着喜悦。

        一天，两天……罐中的葡萄泥渐渐稀释。两周过去，葡萄泥分为了水陆两地。上面的陆地厚厚的，严冬已至，一片灰蒙。下面的海洋似注入了颜料，又似咖啡色丝帛裹着了太阳。过滤了的柔和，光照后的透明。酒色诱人。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罐盖，用长柄木勺掀了陆地，舀起海水，送往嘴里。舌尖舔到的一刹那，懵了。苦涩，淡薄。将勺子移到眼前，勺中的液体失去了颜色，且泛起了浑浊。这是酒吗？我怀疑起自己的酝酿方法，悻悻打开百度。“……60——80天方可饮用。”原来，酝酿未满期。我如此心急，只怕折损了酒的生命。

        懊悔自责中，想起了母亲。母亲做的酒酿，是当地出了名的。记得，腊八一过，母亲就开始做米酒。她把蒸好的糯米饭盛在瓦盆里，拌入酒曲。再用旧棉衣将盆紧紧包裹，放在避静的地方。再三叮嘱我们兄妹，不要碰酿酒的盆。

         正月，来了拜年客，母亲便用米酒招待客人。她轻轻为瓦盆脱棉衣，手触碰盆的一刹那，紧闭双眼，祈祷似的。既而，一下子揭开盆盖。浓郁的酒香扑着我们的面。我伸颈注目，盆里的糯米饭成了絮状，不再是满满的一盆，而是沿着盆壁凹陷，凹陷成絮状的锅，锅里盛着清汪汪的米酒。米酒香甜弥漫，甜了整整一个年。 我一直认为母亲省酒待客，才不允许我们碰米酒。今天才知道酝酿需要安静，需要时间，需要一颗虔诚的心。我心血来潮要酿酒，却不知酝酿之真意。

          想来，苏公是懂得酝酿的。“诗书与我为麴糵，酝酿老夫成搢绅。”这其中的酝酿岂止是简单的发酵，分明是一种修炼：潜心，琢磨，感染……酿出豪放，自成一家。可见，酝酿是难能可贵的品行。

         古书有载，韩国一名叫黄喜的相国微服私访。路过一片农田，坐下来休息。瞧见农夫驾着两头牛正在耕地，便问农夫，你这两头牛哪一头更棒呢？农夫没有马上回答。他在酝酿，实话实说，会不会伤了牛的面子，损了牛的自信呢？酝酿一番，他决定沉默不言。等耕到地头，牛到一边吃草了，农夫俯在黄喜的耳边，低声细气地说，告诉你吧，边上那头牛更好些…… 酝酿，生出了美德。

        黄喜的俯身细说让我想到了教育、教师。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国教育界普遍存在学生成绩排名的做法,并美其名曰:创造学习竞争氛围、培养学生竞争意识、提高学生社会竞争力。持有这种观念的教育者，不说其不懂法律，侵犯了学生的诸多权力，至少是缺乏酝酿品行的人。好在这一偏颇得到了纠正。

        然，信息社会，人们习惯了“闪付”“秒杀”，因而不自觉地疏远了“酝酿”。凡事经验化，模式化，程序化。可是生活偏偏是鲜活的。

       “太阳像个大火球从天边冉冉升起”，画面鲜活，壮观，催人向上。可是，时过境迁，随着时间的推移，境况会发生变化。同理，境过景异，随着处境的不同，眼前的景象也自然不同。每当批改作文，看到“太阳像个大火球”之类的语句，心里总是一阵悲哀。

        试想，我们生存在钢筋混凝土的夹缝里，看到的朝阳是从两座楼间升起的，一半夹在楼间，一半露出楼顶。或像橘色的大蘑菇，或像孩子手中的积木。当它完全升上楼顶，光芒刺眼，失去了火的颜色，也失去了火的亲和。与火球相差甚远。没有酝酿，就没有鲜活的文字。

         想起《醉翁亭记》开篇之句“环滁皆山也”。一个“环”字穷尽了滁州的风貌——四面是山。山是摇篮，州是婴儿。滁州之灵秀与作者之安然便和盘托出。这样的文字又是怎样的一番酝酿所得呢？感佩古人字斟句酌。

       前不久，老家来人说，家门前的小河改为漂流游乐场所，正式对外开放了。我听了心如针扎，无限伤痛，似失去了亲人。门前的河流承载了我童年所有的欢乐：捕虾，摸鱼，学着水鸟扑腾，骑着牛啊趟水…… 河水有多长，我的笑声就有多远。我也常对着河水发呆，它这么欢快地流着，要流到哪里呢？好奇心促使我向往外面的世界，暗下决心，要跟着河流走。一步，一步，我走出了大山…… 小河是我生命中不能复制的存在。如今，她成了漂流场所，我上哪去抚摸乡愁呢？

        伤痛中，我想到了福建厦门为一棵百年榕树让道的事。福建乌石浦花园安置房施工区域内有五株榕树，平均树龄超过300年，郁郁葱葱、蜿蜒相连，占地面积很大。斫，还是留？该项目负责人柯紫良陷入了沉思，他和他的团队整整酝酿了两个月，最终确定为古榕树“圈地造盆”。自此，乌石浦有了闻名遐迩的“古榕树公园”。柯紫良用哲思酝酿，酿出了格局，酿出了情怀，酿出了“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

        隔着万水千山，我听到了门前小河的呜咽，心悲戚。她咋就没遇到柯紫良呢？

       我轻轻放下长柄勺，拧紧玻璃罐盖。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许酝酿一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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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墨菊，文学爱好者，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微平台、报刊杂志。有散文集《我的两天》。

主编简介:

汤守玉，网名冰清玉洁，湖南衡阳人。作协会员，各种文学样式皆涉足，作品散见各类纸刊和网刊。现为《三木秉凤文化传媒十一刊》平台主编，微旬刊《大文坊》签约作家。

文化是民族的灵魂！传承优秀文化是民族的责任和使命。以三木秉凤（周凤森）先生为首的三木秉凤文化传媒创建以来，为弘扬中华民族文化，致力于以文化荟萃智者，广交贤人，为实现世界文化大同而努力奋斗。赢得了民众的赞同。2020年，为了发展壮大三木秉凤文化传媒，期待各界朋友的加盟与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