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情(续)
文/陈淑娟
孩子们放假了,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一场初秋的雨,却把我的世界浇地透透的,下得满满的。
林间几枚黄叶被雨裹挟着漫无目的的翻飞着,透过雨雾的街灯,朦朦胧胧,有些神秘,有些孤独,也许是像我一样,午夜的街面上一个人默默地徘徊,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就是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仰起脸闭上眼睛,任凭雨水的亲吻,湿了头发,湿了眉眼,嘴里咸咸的,冰冰的,凉凉的……
春天,是播种希望的季节,我也用自己独有的方式播撒了一季春。
三月末的一天,丈夫突然回来在楼下打电话说扶一下我,我上不了楼梯了,我一愣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完了!
从那天开始,我的春之歌开始了,唱着哭,哭着唱,一路一路。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给孩子们做好早饭,照顾他们吃完去上学,再给丈夫做好饭,骑上自行车到医院给打水,洗脸擦手,每一个动作都千小心万小心,每一勺粥,每一根面,每一片菜,一点一点慢慢地喂它吃,每一次喂完饭,我蹲在地上的双脚都麻木得钻心的疼,忍着忍着就不知道了。医生挂上吊瓶我就开始给丈夫按摩双腿双脚,一遍又一遍之后,再用热水袋换着地儿热敷,每个晚上的疼痛使丈夫无法入睡,眼睛也布满了血丝。有一次疼得差点休克了,护士紧急输氧,我留下来陪护吧,晚上孩子没人管,不陪吧,我又放心不下。中午12:30有时候,吊瓶里的药液还没有输完,就麻烦邻居看一下,因为丈夫随时会因为困倦而睡着,我骑上车疯子一般往家赶。做饭收拾屋子,孩子们1:30回来催促着快速吃完饭后去各自休息,我顾不得吃,再锁好门往医院赶,每次都是邻居病床人吃过了,我才能把饭送来,因为疼痛不能动,消化不好,丈夫每次只吃很少的一点。医院餐厅可以送饭,但不是辣就是咸。有一天下午因为孩子的事我没有来得及送饭,丈夫就把我放在床头的苹果,梨子都吃的只剩下核了,看着他起了皮干裂的嘴唇,那几天之间就瘦的深陷的眼窝,高高凸起的颧骨,我端着饭盒差一点哭出声来,我实在是无分身之术啊!让80岁的婆婆来替我分担吗?让起早贪黑扫大街的父亲替我吗?让病体缠身自顾不暇的妈妈来分担吗?我唯一的弟弟又出了远门……我除了跑快些再跑快些,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天,这期间我曾经找朋友开车把我送到乡下,也就是我们的老屋那里,那里有丈夫去年三月买的几十只羊,喂的鸡鹅,作伴的猫咪,还有看家的狗狗。我的美每件事情几乎都是跑步完成的。给羊喂草、喂料、饮水,再给鸡鹅多给几天吃的东西,给猫咪留下足够的水和吃的,给两条可爱的狗狗多给点吃的喝的,因为我要是几天来不了,它们就都该挨饿了。到半个月的时候,丈夫的病情依然不见好转,医生说这个病病程很长,有的半年,有的一两年,要因人而异了,需要长期吃药休息。不得已之际,我狠下心叫丈夫把羊找个人全部卖了,尽管舍不得也没有办法,羊没有了还可以再买。我分不成八片,又管孩子,又管老人,又管丈夫。还城乡来回跑着喂羊,咬咬牙卖了羊,把买羊的钱都给人家还完了心里也算踏实一点了,至于狗和鸡什么的,就拜托邻居给我们照料了,感谢我的好邻居。

那个春日的下午,我坐着朋友的车往回走,怎么也不敢回头,那两条被丈夫取名为大炮,二炮的狗狗不吃不喝,站在高高的土堆上一动不动的望着车子离开的方向。我仿佛看到了它们眼里的泪,没有任何声音,一滴一滴……猫咪趴在大门口的墙上,弱弱的叫着,“喵……喵”那声音那么柔弱,每一声都让人揪心,羊圈里昔日争着抢着吃草的羊儿不见了,空空荡荡,安安静静。老屋,在夕阳的映照下,又一次孤独的伫立着。泪眼迷茫中,我仿佛看到了老屋顶上又升起了袅袅炊烟,轻轻的,远远的,飘飘渺渺的……
出院后的三个月里买了烤电的理疗仪,每天从医院里拿贴敷的中药换敷,按摩,因为除了双手能动,自己连左右翻身都不能,每天晚上等孩子们放学12点后我给丈夫喂了药,开始烤电按摩,有时候按着按着就差点睡着了,每个晚上都要给他多次翻身体,大腿两侧已经有两处巴掌大小的皮肤压烂了,翻身也疼,不翻身也疼,亲戚朋友都来看望丈夫安慰他,陪他聊天,尤其是老婆婆,每天拖着已经变形的双腿,早早的来到儿子的床头,就算儿子睡着了,她也要坐在跟前守着。我从不让婆婆给我们做一顿饭,就算洗锅我也是实在实在忙不过来了才叫婆婆洗一下。

有一天在喂完丈夫吃完药后,他叫我坐下郑重其事的说:我想好了,我要是这次真的瘫痪了起不来了,就把老妈和侄儿安顿好,农村的地和房子留下来,你和丫头生活……“你干嘛去?”我打断了他的话,他嘴角撇了撇,眼里泪花闪闪,很久了,他又说“我不能这样把钱花完了也没个结果,你和丫头以后怎么生活呢?”“你就这么悲观啊!我笑着说“三个月好不了,再用半年,半年不好,再用一年,两年!你又不是八十岁了!”我笑着,说着起身去倒水了,只是笑着的时候,丈夫没有看到我脸上的泪而已,一口气喝了一大杯水,水里面没有调盐,但是好咸好咸……
也许是因为白天黑夜的忙碌,里里外外的奔波,有时候倒在床上,几分钟就能睡着,几个月下来自然减肥几公斤,挺好!
终于,在六月底的时候,丈夫能拄着双拐杖挪几步了,我也很欣喜,每天协助他鼓励他锻炼,坚持按摩烤电吃药,坚持下来总会有收获,经过刻苦的训练,从拄着双拐挪几步,到后来的用一根拐杖摇摇晃晃走几步,到最后扔下拐杖,慢慢的独立行走,只是走的时候每一步都很小心,上下楼的时候我会在旁边看着他扶着楼梯扶手慢慢的一步一步一个台阶,走在路上,我会始终在他的旁边,生怕摔倒或被别人撞着,直到有一天他说去看看,看看老房子,我知道老屋里有他曾经坚守的梦想。

车子刚刚停下,猫咪就从路口飞奔而来围着车转了一圈又一圈。一边转一边叫,直到我把丈夫扶下车,猫咪就蹭到丈夫的腿边,用头蹭,用身子靠,仰着头叫着,眼角似乎有晶莹的泪花闪烁,一直叫一直叫,一圈一圈,蹭了又蹭,可惜丈夫弯不下腰蹲不下,只好把它抱在怀里,它就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出,只是抬着头把丈夫的脖子蹭了又蹭,看了又看,满目的
依恋。两只狗狗像疯了一样不停的转圈,跳着叫着,甚至不顾脖子上的绳索扯着硬生生的站了起来,张着嘴却没有任何声音,那是被绳子勒住了,也要站起来的,也要站起来看丈夫啊,拴着绳子的地方尘土飞扬。丈夫不敢到跟前去,狗狗会直接扑在怀里,会把它扑倒的。如果……如果是孩子一定会扑进怀里来,一定会嚎啕大哭,它们尽管被绳子勒的喘不上气儿,也一次又一次的扑着。我给它们倒了水,它们恨不得一口把水喝干,那尾巴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摇动。丈夫轻轻地唤它们“大炮二炮,饿了吧?我不在家你们可要把家看好了,把我们的老屋看好,明白吗?我会常常来看你们。”狗狗不吃了也不喝了,趴在地上两只前爪把地上的土挖的一条痕一条痕,指甲把土里的石子儿挖的翻滚,头俯在地上,支支吾吾的哼着,像孩子似的,那么一瞬间乖乖的趴着,静静地,他们的眼神里有激动,有舍不得,也有忍着委屈故作坚强的悲戚感,它们只在告诉丈夫一句话:主人你放心吧!我们不怕饿!不怕渴,我们一定看好老房子!等你!等你回……等你回家!

不知道是我太感性,还是它们真的让我无法忍受的感动,我实在看不下去狗狗听话乖巧可怜的样子,因为它们瘦的有几次差点死了,我用了三天时间跪在地上给它们喂糖水,喂牛奶,它们没有力气睁眼睛却努力努力的把糖水咽下去,它们活下来了,有它们的声音,有它们的身影,老屋就有生机,屋子里还是丈夫生病前的样子,猫咪在我们给它放的纸箱子里生下了五个孩子,没有吃的,它就去邻居家蹭饭,吃饱了它就回来管孩子,五个猫宝宝健康可爱,活泼,小眼睛像黑豆子似的,明亮亮光闪闪,有神有灵。大白鹅瘦得像一把柴,但是日夜守在门口昂首夺步,高声鸣叫配合着狗狗,看护着几只鸡,看护着这个孤零零的院子,那一栋孤独的房子,那我和丈夫生活了近二十年的老屋,曾经从这里走出去,倒下了又回来,回来了站起来了,又走出去,走出去又倒下了,又回来。回来了,站起来了又倒下了。这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回来,再回到老屋。

作者简介:陈淑娟,女,汉族,新疆奇台县人,戈壁滩长大的娃,地地道道的农民。喜欢用文字书写所有的悲欢离合,记录大自然的阴晴圆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