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暑气消遁之后,天地间便会迎来一对姊妹节气:白露和寒露,两姊妹刚好相隔一轮月色。她们都是秋的信使,也是秋的交响乐章里两个绚烂的音符。
当大地脱去了夏的盛妆,没有了似火的骄阳,没有了滂沱的暴雨,没有了霹雳的雷电,没有了汹涌的山洪,万物都停止了躁动,放缓了节奏运行。秋来了,拢着柳条的刘海,踏着湖水的细浪,轻盈地走来了。

在一个秋天的早晨,你去湖边散步,就会看到天高气清,远山黛黑,听到鸟儿的轻唱,闻到金桂飘香。你呼吸着清凉,穿着短袖的手臂感觉到凉而且爽。地面,草尖尖上,野菊花的花瓣儿上,都顶着一粒粒晶莹剔透的露珠,映着霞光,染成丹色。在荷叶的绿盘里,有如水银的大珠小珠,滚动着,摇曳着,好像昨晚从天空遗落下的颗颗星星。这时,你会幻觉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那露珠儿都幻化成一群小女孩在舞着草尖芭蕾。天地间充溢着清纯而恬静,似乎听到深山悠远的古寺钟声,听得到清浅的淙淙泉流,听得见露珠从竹叶上落下,滴进它根下的泥土,滴进一行行古诗。
凉则生静,静则生幽,幽则生情,情则生诗。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戍楼鼓响,孤雁哀鸣,夜露生寒,思乡心切,深怀家愁国难,杜甫的心让夜露浸得沁
凉。

两千多年前,一位多情的郎君,站在河边歌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芦苇苍苍,河水茫茫,苇穗上的霜露,已湿透了他的衣裳。他思念心上的伊人,隔河苦苦相望。找向上游,又寻向下游,在岸边徘徊两千多年,这迷茫而又伤感的痴情,一直让后人陪伴着怅惘、徜徉。
我对露珠,也收藏了儿时的记忆。那时,我家里很穷。祖父死于日寇的监牢,父亲三十二岁时重疾,逃难途中殁于异乡。抗日战争胜利,母亲奉着六十多岁的祖母、外婆,牵着才十岁、七岁的一对幼儿奔回老家。解放前夕,我十一岁了。到中秋节那天,乡里庆秋收唱大戏。所谓大戏就是相对地花鼓而言的巴陵戏。没有文化娱乐的山乡,这消息可摇动周边几十里。戏场设在离我家五里地的铜菩萨庙前。我也想去看戏,但给家里砍柴供灶火,已是我的责任。要看戏,这天就没时间砍柴。清早,我提了镰刀,肩了扦担,到近处山边砍柴去。这一带人口稠密,柴山少,近家的地方最多砍点茅草。我赤着脚上了山。砍了两把,一头露水,衣裳也湿了。一位远房的叔爹在山下路边经过,望着我问:“这么大的露水,弄一身透湿,怎么还来砍柴?”我有点腼腆地说:“今天要去看大戏,没时间砍柴了,就一早来了。”叔爹感叹一声:“这伢仔真诚实。”在当地方言中,诚实这个词含意很宽,既有诚信,又有老实,说小孩子还有懂事的意思。我像读书领了奖似的,喜滋滋的添了劲,多砍了一把。挑回家来,最多也就能烧一餐饭。母亲接过柴担,把茅草解开,摊晒在地坪里。用手抹了我头上的露水,给我脱了衣,拧干袖子,看着我通红的脚还划开了一条口子,流了血,她只是硬着喉咙说:“回家吃饭去,我给你包一下。”我悟得出这平淡话里有对儿子多深的怜悯和疼爱,甚至还有歉疚。

露珠给我的记忆是清贫而有节,纯朴且自强。这应该就是那方言中泛义的诚实。
露珠就是大自然的一个小精灵。雨露滋润禾苗壮,她采集了日月的精华,酿造了一个美丽的秋天。树枝上繁花成了硕果,田野里青翠换了金黄,枫叶如丹,棉花似雪,万物都在展览自己成熟的姿容,人间充满丰收的喜悦。
日月经天,江河纬地,阴阳循环。春天是活泼的,夏天是茁壮的,秋天是丰盈的,冬天是枯瘦的。落英缤纷,开启了生命最美的归程;天地轮回,荣枯在时光中沉淀。
四季犹如登山,春天是起步,夏天是奋进,秋天是顶峰,冬天是回归。
——敢攀极顶,刷新人生的纪录。
四季就是小说,春天是发端,夏天是发展,秋天是高潮,冬天是结局。
——把握高潮,写好人生的篇章。
作者:李真微
编辑:符 烨 制作:金 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