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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英缤纷花如雨
作者/王笑一
童年是一幅画，已不能完全记起它，我努力地在想着画面的内容，幸好还能够想起那么淡淡几笔。那淡淡的几笔该是从我伏在祖父的膝头上开始说起的。还记得摇着祖父的膝，天真的问着现在已经很难说明白的种种古怪问题。
祖父是一位博学的长者，尤其在古典文学方面，更能显见他老人家的独到之功。自小能算是秉承一点祖学吧！四、五岁的年龄里，我的脑海中就翻腾着许许多多英雄豪杰，能人异士。和我仿佛年龄的小朋友们，他们总是团团地围定我，缠个不休津津有味地听着我的描叙。
我知道很古时候，本是没有天也没有地。有一个叫盘古的人用一把坚锐的斧子把他睡在里面的一团混沌劈成了两半个。轻而清得上升成为了天，重而浊得下沉成为了地。哇！这使得我十分羡慕。以后每天晚上睡觉时，我总是梦见到床头放着一把精光闪闪无比锋利的斧子。我扛着它，四下里寻找，希冀着能发现又一个混沌团，狠狠地劈下去，重新分一个天和一个地，尤其是在我长大以后，念了书明白了道理。每日里见到生活中有着许多混沌团一般的现象，却是束手无策。我又是多么地想念着儿时梦中那把锋利无比的斧子啊！
祖父若是不同我说古书，那便同我说依然很古的象棋。据说，象棋是西汉初期韩信大将军发明出来的，韩信这个人，小时候我是不太清楚，但是我从祖父摇摆不停地手腕里，心里便知道这不是一个一般的小角色。果然，祖父向我描述了当年他统帅着千军万马把一个能举起大香炉（小时候我不知道香炉是该说成鼎的）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给杀得大败，最后逃到一个叫乌江的地方无可奈何地抹了脖子寻了短见。于是我确信祖父的话深有道理，象棋里是蕴含着韩信大将军的用兵之道。
似乎许多小男孩都喜欢看千军万马奔驰挥突地战斗场面。那两军激烈鏖战是何等壮观。在我幼小心中并且总想着有一天能够亲身骑着一匹威武的马，去驱驰，去厮杀。这种念头促激我很用功地学象棋，心中天真地告诉自己，学好了象棋，有一天打起来，假如真的有一天打起了的时候，别人一定不是我敌手。
年轮像春天的麦苗不断拔着节儿。慢慢地我涉及了琴棋书画，发现了大抵是别人看不起的文绉绉的书生们学这些东西，这是文化衍支的一种吧？最初学棋的兴致不知怎么就开始消减了。等到有一天，我从《上下五千年》中看到秦赵长平之战，这下我便彻底地放弃了学棋。理由该是最简单了，你可以仔细地想上一想，赵括熟通兵书，结果仍不免吃了一个大大的败仗，四十万人竟然活埋掉了，太惨了。这棋恁怎么说也是比不上兵书的。想起了今天有人讥笑别人时说“你真是一个小孩子”，这话颇有一些道理。
在时光极快的流逝中我一点一点长大，长高，渐渐地识得了许多文字，在字符的堆垒中，开始浅显的发现原来文字中竟藏着极大的乐趣。并且是这般多，好像口中嚼着的怪味豆一般模样，越咂越觉得特有滋味。
最初接触诗的文字，是当年唐朝一个七岁小孩子写得这样一首“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不太大的我并不是很懂得，“曲项”后面的词句。我是一个孩子很好新鲜的事情，只觉得开首这一连三个“鹅，鹅，鹅”有趣味极了，于是一有空儿，便扯直脖子“鹅，鹅，鹅”地叫唤上一通。随着这叫声的悠长回响，我渐渐感觉出了一些同龄的小伙伴们说不出的味道了。“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这奇妙的大胆让我吃惊。“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这不由的令我心中直想劝劝这个叫李白的人。惊了天上人，又怕什么，他们呆在空空的天上不如我们这般有趣味的生活。你若是为他们说上一个可笑的话。很难说他们不会不感谢你帮忙赶走了寂寞。我非常地崇拜“摘星辰”的大胆，也便时常地乱涂乱写一气，老想着有朝一日我也写出几句这样很好的话来。
祖父对我来说：“老不观《三国》，少不览《水浒》。”于是我先看的便是《三国演义》，虽然我还小，并没有多少可以用来鉴赏文学作品的功夫；但是我一打开篇章，便被那词句惊住了。实际上那时我并没有像今天这样的许多感伤与忧愁。那词这样说：“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最先吸引住我便是那词中所说的一壶浊酒。记忆在回思中逐渐变得清晰。在我的家族中，我是长房长孙，这是一个重要并且得宠的角色，不仅姐弟兄妹中，在祖父安排的待客顺序里也是超越过几位叔叔的，只有我是直接地上桌陪客并且可以向客人敬酒的，每每从书中又总见到古人们“一曲新词酒一杯”这便明白不光是今天有人喝酒，古人们也有多是喝酒的，这世上也怪，似乎许多人都做的事大家就不说是一件坏事情。
以后便常常在祖辈和父辈的客人们的夸奖与赞叹声中，把杯底吸得一些不剩，还要举起杯来，夸耀地举起杯来，并且将杯身翻过来，但是后来终于又多明白了一些，这篇词章又何止是只说一壶浊酒，这便要提起我的名字来，小时候我并不叫今天这个名字，起初是依族谱叫尚勇的。勇，气之壮也。有勇冠三军，有智勇双全，有两军相逢勇者胜，亦有英勇无双难匹敌，尚勇的意思，是符合我学棋时心思了。
和平康宁的岁月里，勇是不轻易显现的，而且世界也变化着看，小小的腮上，不时会有泪珠在上面停留。抬头望一望天上的太阳，又常常能见到太阳被乌黑地云彩遮住了光，生活不可能老是哭下去，“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就让我想往着光明和美好的未来。笑一下吧！遂改了名字过来，叫作笑一。心中想，就让云彩偶尔遮住阳光的事，一笑了之吧！轻轻地笑固然可以忘却一时不快，但心中实在是老想着那了之的事情。那了之的事情不是用画笔抹成的，那是别人在我的画上用刀子刻下的，至今记忆犹新！回想得真厉害啊！常常想得我心情压抑住，眼睛努力地忍着，决不轻易流出一滴泪来。
为了摆脱过去的凄凉，开始寻找着一个可以避一避，可以不哭出声来，可以忘却烦闷的地方。先找着了一个叫高尔基的人，他有这样三本书《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是啊！就是这三本书，那时正是我赖以摆脱凄凉，忍着不哭的地方。《童年》我已经走过来，《在人间》也是无可奈何了，我是多么地珍惜《我的大学》啊！
头脑中并没有缜密的思维能力，也没有分辨好与坏的绝对界线，我也并不问什么流派，什么主义，枯燥于精彩同在，自私与崇高共存，只是一有机会，我便如饥似渴的看书。书是渐看多了，书里的知识溶合起来，绞成了一团团麻结。各种各样的主义与思想在我脑海中激烈地冲突交织。动摇中我的脑海里幻过了几幅模糊的画像。
手臂般粗的对烛呼呼地燃烧着，辉映的中堂上斗大的“义”字格外明亮，四平扎马地端坐在紫色的枣木太师椅上，面前俯跪着一排排盲从的人头。
四方的小合院中，月光遍洒清冷，海棠寂寞地摇曳着，穿一件薄荷的长衫，身影瘦削，忽而仰天问，忽而俯咒地，你依稀听得见口中正在叽咕着什么“……莫怨嗟，……必有用。”
有人人相似的动作，真实自然的背景，你绝分辨不出是哪一家画派的手法。太阳从山顶升起，伴之落入草坡。一切都有一个开始，最终又有一个完结。
我若是自己看这几幅画像，只见到一缕轻烟悠然飘向尽头。热情与渴望在我心中用力将画幅扯了个粉碎，化作片片飞舞，散去了。
家乡有一座美丽的人工湖，四周环围着常年青翠的青山，绿水辉映衬着青山，青山拥抱抚着绿水。青的是山，绿的是水。绿的水，青的山。你只要一踏入其中。便自然地被这秀丽的景色所感染，忘却了忧愁，忘却了一切不愉快。
我喜欢独自的来到其中，对着绵密的山林傍水而坐，尽情地唱起歌。当歌声消歇后，纵情地在湖边奔跑，任风啾啾地在耳边啸响。跑到我完全没有了气力，便斜斜地躺在柔软草地上，静静地沉思默想。也不会想到别的什么，只是想乘着这片时的宁静与无忧。头枕这巍峨青山，面对这明明湖水，在山下水边的黄泛中掘一个深深地洞穴。什么都可以停止不做，什么都可以停止不想，躺到里面去，做一个冲刺前的长长修整，美美的睡上一场好觉。
假如有一天我重新醒来，必然在这个尘世上一切都彻底改变的那一天醒来。我一定带着火重新站起来，奔向前方。
当我再次同着火醒来，不再伏在祖父的膝头听那古老的传说；不再梦想着一把神奇的斧子；不再学那不切实际的象棋；不再一开始就接触《三国演义》里的尔虞我诈；名字即便叫作哭一，也不再叫这无奈的笑一。
假如我真的能够带着燃烧的火再次醒来的时候，一睁开眼就躺进妈妈的摇篮里，让妈妈一边摇晃着我，一边亲切的抚视着我，并且在我耳边轻轻的唱：“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王笑一作于
南京宁海路随园
1989、06、04
作者简介
笑一者，王公名讳也，表字三泪，号棠邑顽石。共和新朝壬子年仲春初十，诞于楚头吴尾之交棠邑城，乃太原王氏南迁开枝散叶之后裔也。学业秉承右江师范学堂国学文脉。工古诗、词、曲、赋、骈文诸体，擅今散文、随笔、新诗、小说诸项，喜宗门鬼谷子纵横之术。性真而酒豪，涉猎鉴藏，凡历代名家之墨宝丹青、皇清三代之上历朝精品瓷器，一时不足遑论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