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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走进古城子
走进古城子，跌倒拾银子。
——丝路民谚
第三节
1
铁老鼠和皮斯特尔都没想到，他们的谈话被扒在壁炉烟囱上的林拐子听得一清二楚。他趁众人出动，洋行空虚的机会，强忍着内心的狂喜和激动，溜下楼顶，悄然潜逃。
林拐子穿过牛棚跑到马号时，看到了一辆胶轮马车，就顺手往轮胎下支了一把英吉沙小刀，然后缩到马槽下，从狗洞里爬走了。
林拐子往合富洋行的马车轮胎下放小刀，只是他多年留下的一个泄愤习惯。——他总是在顺手的时候，给合富洋行做点小破坏，没什么深刻的用意。至于由此引发的一系列悲剧性后果，则是他始料未及的。
2
林拐子本名林闽嘉。《同安异闻录》记载：
光绪年间，开埠已久的厦门，成为中国东南主要茶业出口港口。有山西赵姓商人常年在此及武夷山下梅贩茶。赵有两女，一黑一白，皆有闭月羞花之貌，人称黑牡丹、白牡丹。
鼓浪屿有林家，有钱。与山西赵姓商人为茶叶反目，赵姓商人决意放弃海丝之路，去陆地丝路发展。遂携家北上。不料林家公子竟然不顾父亲以断绝父子关系相威胁，月夜与白牡丹私奔。林老爷气得半死。后来派人追寻，林公子却越跑越远，最终去了西部丝路……
这人姓林名闽嘉，字寿长。
又有《古城民间故事》记载：
古城有个瘸子，姓林，人称林拐子。是厦门鼓浪屿人。林拐子初来古城时非但不瘸而且西装革履，眉清目秀，是个英姿勃勃的小伙。他仗着头脑好，心眼活泛，又有钱，到了古城子张狂得厉害。跟着岳父倒腾了几回茶叶买卖后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开煤窑，修车道，结果为洋商所恨。后来就被合富洋行与人联手欺骗陷害，家产尽失。岳父母双亡。妻白牡丹下落不明。
其妻姐黑牡丹因恨林拐子上洋人的当，害了她全家。居然在林拐子去找她时，让一帮挖煤的矿工，打断了林拐子刚刚伤愈的一条腿……
此后林拐子就成了瘸子。
林拐子终年流落街头，又怕洋人害他，即装疯卖傻，为人代书，伺机东山再起。
3
拐子林闽嘉是代书人，知道半城人的秘密。他令人唏嘘感伤的故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容我逐步详说吧。现在我们还是回到辛亥年十月的那个黄昏。
当时林闽嘉——这个名字太难叫了，我们还是按当年古城子人对他的称呼，叫他林拐子吧——从合富洋行溜出来，狂喜至极，乐极生悲，见什么抱什么，抱什么哭什么。他先是抱住一头母猪哭，一遍又一遍摩挲着人家说：“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母猪被吓跑后，他又抱着城里的一棵树哭。他想起这些年来，为了伺机复仇，他几乎天天偷窥监视合富洋行的一举一动，历经千辛万苦，忍受了常人不能忍受的猪狗生活，今天终于得到了红胡子暴死的惊天喜讯，就又哭得更加厉害了，路人劝都劝不住。
有一刻，他几乎想给周围的人大声宣布：红胡子死了！
可他不能，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他具有常人不具备的隐忍能力。
但他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就想奔往黑沟煤窑，给黑沟客栈的黑牡丹报告红胡子暴死的喜讯。
可他刚跑到“福建八行”外廊（他的卦摊、文房四宝等常年就摆在福建八行的外廊），又改了主意。
他猛然意识到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报喜，而是趁此机会，再给合富洋行致命一击。他清楚红胡子被毒杀，洋行不仅群龙无首，还人人自危。此时他若引出官府追查。那白石头楼就成了风雨中的一条船，随时都可能粉身碎骨，葬入大海。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林拐子决定立即赶写密函，尽快送出。
于是他擦干欢喜的眼泪，坐到摊位前，拿出纸笔，环顾了一下四周，低头奋笔疾书。他不信任知县于文迪，怕他泄密，启首就写了杨增青杨大人钧鉴，然后匿名检举：
甲、合富洋行正在制造阴谋，想要永久霸占我国矿山；
乙、红胡子之死，属于谋杀，疑犯就在洋行内部，铁证如山。官府只要查，就能查得合富洋行鸡飞狗跳，水落石出；
丙、合富洋行还残杀无辜百姓刘天亮——他知道刘天亮被狗咬伤，一瘸一拐，目标明显，还跑不快，肯定会被追杀而死，或者毒性发作而死。而刘天亮一死，合富杀人的罪证就坐实了……
林拐子的心激动得在胸膛里东奔西突，人却稳稳地坐在自己的摊位上，就着夕阳余晖，写的从容不迫。
林拐子清楚，古城子黑肚子多，识字的少。他的职业又是替人代书，他坐在马扎上，捻管毛笔，写字作书，很正常。没人怀疑，更没人注意。
可那天有人注意到了他。
4
林拐子在古城子没房产，但有三四个落脚处。城里的马寡妇家啦，城外的岳王庙啦，还有福建八行的一间柴房，以及林公桥边的邮差艾山江家。——代书人和邮差来往多，林拐子偶尔会住艾山江家。
那天林拐子没想住艾山江家，只是想把检举密函交给艾山江，让他快马转送迪化。
可他刚收拾了卦摊儿，一瘸一拐地走上大路，就有个希卡，骑马飞奔而至，一下把他拎了起来。同时，抢了头功似的，大喊大叫。
林拐子蒙了，眼看身边的希卡越围越多，才想起来呼喊救命。
其实在林拐子写信时，合富的人就已经在东门外开始秘密搜查了。
林拐子大意了。没注意到合富的希卡见瘸子就抓。
幸亏福建八行的庄老板赖掌柜都在，大家急忙跑出来给希卡陪笑脸说好话，询问缘故。
可那个希卡一根筋，直到皮斯特尔过来，才把林拐子放到了地上。
半途而返的拉孜听到这边动静大，也跑了过来。拉孜认识林拐子和福建八行的老板们，就向皮斯特尔解释：这个瘸子在古城子好多年了，他是个给人代书写字的。还主动拉起了林拐子的裤腿，向皮斯特尔证明这个拐腿不是被狗咬伤的。
皮斯特尔笑了，让希卡放开林拐子，同时让庄老板赖掌柜等人都散了。
人散之后，皮斯特尔又问林拐子是否见过一个腿上有伤的人。
林拐子摇头。皮斯特尔就掏出了一块银元宝，在林拐子眼前晃着。问他到底有没有看见一个满头高粱花子，脚蹬“皮窝子”的叫花子，那人叫刘天亮。
林拐子的眼珠子跟着那枚银元宝晃动，都花了。可也只能唔唔地装傻卖疯，不说一句完整的话。那时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的唔唔声有一半淹没在饥肠辘辘的咕咕声中。
但他只在洋行偷窥过天亮一眼，没法说，更不能说。说了就会暴露自己偷听窥探合富洋行的秘密。
林拐子没得到那枚银元宝。
那时候的林拐子堪称古城子为数不多的文化人，但他装疯卖傻，弄得斯文扫地，吃了上顿没下顿。不过那天他无意中守住了一个代书人的操守：不把别人的秘密卖钱。
5
上苍不让林拐子闲着。
惊魂稍定的林拐子看着皮斯特尔、拉孜他们再次散入各处后，摸了摸怀里的那封检举密函，确认它完好无损后，便满脸沮丧地往林公桥走。——他想让邮差艾山江尽快把他的密函送走，还要让他保证绝对保密，还要叮咛他转送迪化的途中不能出差池……
这时的林拐子心有余悸，不免边走边回头张望。就在这时，一个意外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那个刚被皮斯特尔描述过的人，出现在了东门口。
惊愕中的林拐子，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他慌忙转身，慢慢向天亮靠近。边走边紧张地回忆他在合富洋行看到过的那个乞丐，拿他和眼前的这个人急速作比对。
林拐子看到那个疑似刘天亮的人，从东门出来后，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又迷茫地看了看城外的那棵桃花树，就拦住树下的一个人，急切地问路。后来，随着人家手一指，疑似刘天亮的人就抄捷径，从西北方向消失在人群和房舍间……
那人健步如飞，不瘸不拐。
林拐子下意识地跟着小跑起来。
林拐子边跑边四下张望，怕希卡们射向天亮的子弹或者飞刀，误伤到自己。
这时的林拐子已经确定他要追的人就是刘天亮了。
追到官道上后，林拐子隐约看到了天亮的身影，但也是一闪即逝。他正疑惑，博望桥上就发生了惊马事件，而且随着这一事件的爆发，天亮就像舞台上的演员亮相那样，一下子把自己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林拐子紧张而兴奋，他隐隐感觉到了瘸腿作痛，他抚摸着自己的瘸腿，慢慢绕到了天亮身后。
敬请期待下一集
刘 岸
刘岸，原名刘壮志，笔名老岸、庄梓。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福建省美术家协会会员。国家出版系列编审、一级文学创作职称。历经十三年创作，长篇小说《子归城》系列四卷出版，是2020-2021年度中国文学的新里程。迄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800余万字，影视作品80余集（部）。出版《子归城》系列四卷、《天职》《尘土飞扬》《刘岸小说选》《小说家的技巧》等。长篇小说、小说集及文学理论著作共18部。代表作品：长篇小说《子归城》（四卷本）、《尘土飞扬》；长篇理论著作《小说家的技巧》（上、下册）。作品多次获国家级、省级奖项，被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及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
现任福建省厦门文学院院长、《厦门文学》主编、厦门作家协会副主席、厦门电影家协会副主席。历任边防十团四连排长，新疆军区司令部参谋，乌鲁木齐市中级人民法院助理审判员、刑事研究员，新疆兵团《绿洲》杂志社编辑、编辑部主任、主编，兵团作家协会、兵团电视协会副主席、新疆报告文学研究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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