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楼驿
文/许竟兰
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新县泗店乡,王楼驿,大门右前方,立着一棵半枯半绿的百岁老枫树。此刻,他面朝那两进两出的清代驿馆,边嗑着烟斗,边和驿馆左肩处、长他五百年的银杏树絮叨。曾听老银杏说起他落脚生根的事。大概是驿馆建成的第70个年头,三伏天,天降大雨,数日不绝,水库决堤,河水倒灌,造成千年难遇的洪涝灾害。他就是被那次洪水带来的,脚边,那座古朴秀美的明代石桥,留住了他。又幸得驿卒和村民们容他、护他,才活成枫树里的寿星。老枫树开口道:“我刚觉醒那些年头,多年轻。驿馆有七八个驿兵,天不亮就起床洗漱、训练、喂马、搞卫生,吃完早饭,领了差事各忙各的。驿馆里,南来北往歇脚的官差、商人,听他们论战事、说经商、谈本地贡品铁皮石斛,聊五湖四海的事儿,倒是让我涨了些见识。闲时,驿馆几个年轻驿卒凑在一起,打打闹闹,咋咋呼呼,没个正形。年轻真好啊。”老银杏腋下夹个水壶,正聚精会神地抠着手指甲缝里的黑泥,抬抬下巴,声音略带沙哑,说道:“呵,你那会儿也不赖,雨里洗了头,烧包不过的,甩个头发能甩几十米远,惹得附近树姑娘们哇哇惊叫。”

老枫树讪笑着,引出一串咳嗽声,憋红了脸,喘得快要背过气时,又生生地止住了,接着说:“我48岁本命年,那年冬天,我们驿馆突然驻扎了大批官兵和医官。据说是邻县爆发瘟疫,短短几日,数千人感染,亡者不下百十人。消息核实后,驿馆收发了多少文书,五百里加急的都不下十个,几个驿卒没日没夜地赶路,往返传递消息,有时连饭都顾不得吃,驿馆的马都累死了两匹。有了驿馆间及时的信息传递,各级官员指挥得当,军民奋战月余,终于战胜了瘟疫。纵然天灾无情,胜在人民有信仰,民族有希望,国家有力量啊。”老银杏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巴,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他终于换了个指甲继续抠,同时抬眼瞄了瞄老伙计,只见老枫树端起长长的烟斗,一阵烟雾缭绕。气不打一处来,老银杏压低那喑哑的嗓音:“你个老家伙,抽一早上了,这都什么年代了?到处都在创建文明城市,创无烟单位,你还在这拖后腿,当心哪天把自己给点着了!”老枫树头也没抬,自顾自地捻起一撮儿烟丝,搓成团往银色鱼型斗钵里装,点火,“吧嗒——”,深吸一口,烟丝瞬时燃起一孔炽热的火光,持续了老长的一口气,松口,俩鼻孔烟囱似的腾出青烟,嘴缝里也有不成型的烟,飘散在半空,那烟丝团的火光早已暗淡熄灭,化作半孔烟灰。他松垮的腮帮子稍微发力,就把那团灰吹了出来,脚边散落着筛子大的一圈灰粒子。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你从前不老说我这病,是烟熏的咧?今天你又改了口,嘿嘿。”老银杏瞪了他一眼:“祸害了自己,又想祸害村里人。”老枫树没接这茬儿,接着回忆起他的热血江湖。
驿馆最热闹的时候,当属科举放榜。我们王楼村,总共几百户人家,竟接连出了一位翰林,两位秀才。那传令官,手里拿着黄澄澄的金榜,打从驿馆下马。村里吹吹打打的锣鼓队,一早集结在驿馆门前,村民老少齐聚,喜气洋洋胜似春节,连我都戴上了大红花。传令官们拾掇了一番,在驿馆门前站定,朗声宣读榜文,再张贴以昭告天下。王楼村人杰地灵,又懂得尊师重教,这些年更是人才辈出。现在村里,已经出了几十个博士、硕士了吧?“后来,后来,驿馆日渐式微。村里一户可怜娃,中了秀才,却因为驿卒玩忽职守,延误了进学时机,误了人家的大好前程。”老枫树见老银杏停下动作,屏气凝神,树叶都转了向,并闪烁着光芒,内心了然:“邹河村的大哥传信来了啊?”老银杏抬高了嗓门,大声说道:“哼,平日里拿腔拿调,派头足的很,这次为你的事他倒是很上心。他动用信息网络,和一个东北病友取得了联系。那病友之前跟你情况一样,现在病已大好。莫气馁,你寿元长着呢。”

天刚麻麻亮,老枫树还想说点什么,但见村头秀莲提了菜篮子出门,这是去给自家饭庄采摘新鲜的有机蔬菜。村里在泗店乡政府的扶持下,落实乡村振兴政策,在兴建古村落。“公建、民营、民用”政策,带动不少农户办起了民宿和饭庄,生意红红火火。清晨的薄雾,笼罩在王楼驿背靠的山脊子上。古驿站,古桥,古树,白墙灰瓦,青石板路,在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鸡鸣狗吠中,闭目养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