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晨
1988年金秋,我去青岛大学学习写作,实际上只在青岛逗留了一个月。时间虽短,对我将来的写作却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塑型。
在此之前,我是鲁西南一座小县城的小学老师。相比这座小县城,青岛足以算作一座现代化大都市,而且颇有引人遐想的国际风。同时,去青岛学习也是我当时最远的一次出行。
令人意外的是,在那里,我一点也不感觉陌生,就像贾宝玉初见林妹妹,笑道: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那时候的我,身穿廉价的地摊服装,留着不适合自己的发型,怀藏着独属年轻人的忧愁,时时带着一种“我笑他人看不穿”的神气,似乎过早地尝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生况味。热情善谈的同学们,映衬了我习惯性的沉默,而我一向的静寞少语却又使我比他们更像个青岛人,宛如正孤独地踯躅在自家后花园。
一个月的时间,不过是看过几眼那些西洋风格的红顶建筑,听过几次自由吟唱的海风,从海浪拍打的海边走过几遭,跟一位本地诗人去过一趟他的蜗居,与同学们一起享用过一次丰盛的毛蛤宴,记住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地名,比如八大关、浮山所、中山路、栈桥,却像已在这里住过了上百年。
我承认,当时我的每个同学都比我更有作家派头。实际上我确实是从另一个职业的群体,贸然走进了作家群体。他们一起向我展示了作家可能的生活风貌。
在这里,我读到了《百年孤独》。把它介绍给我的老师,奉其为现代长篇小说的神作。小说中有个情节,是哥哥向弟弟讲述“爱情的奥妙”,马尔克斯给的词汇是:
“像地震!”
《百年孤独》给我的震撼,与它给同时代很多作家的震撼,可能相差无几。
之后,通过一位中文系大学生,我又阅读到了马尔克斯的另一部重要作品《族长的没落》。
跟《百年孤独》相比,这部书读下来可没那么容易,但它却增强了我写作的雄心: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不可以拿来书写。
受《族长的没落》启发,我开始计划写作一个伟人生命中的最后一天。通过他的意识流动,描绘他的一生。当然,我不可能写出这样的一部作品,因为即便是去尝试一下,都是一种注定失败的冒险。
不可否认,短短的一个月,让我的文字里有了大海的味道。
对我而言,大海已经不是一种物质,更是一种广阔的空间。它连接着坚实的土地,更连接着无尽的时间,通向虚无,通向未来与未知。
青岛的海风,唤醒了沉睡在我心灵深处的大海的信息,所以,我才不会对青岛陌生。
当时,甚至现在,时常会听到一种浅薄的言论,认为青岛的历史不过百年。而在我看来,那大抵是没有认识到海洋的古老。
在地球上的陆地还是一片荒漠时,生命就开始在海洋中孕育,这个应该没有疑问。即便是不适宜人类生存的不毛之地,历史也会像生命一样久长。
可能基于这样的认识,我会感到自己是从远古的海浪中走来,与任何人相遇,都会带上一副沧桑的面容。
在历史的褶皱里,沉积着数不尽的故事。青岛就是一个出故事的城市,可惜我在这里生活的时间太过短暂,但这并不妨碍我想象她的大海,想象追逐浪花的海鸥,和礁石上傲然挺立的灯塔。
去青岛吹海风,写小说,堪称人生一件美事。
写小说,就去青岛吧。
(《青岛文学》202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