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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1/孙晓杰的诗
精华热点
◆ 眼
爱它即爱一切阳光,一切色彩
爱它即爱山冈和河流
爱它即爱飞翔的天空和行走的大地
爱它即爱雁阵、羊群
甚至是一只离散的小鸟
爱它即爱生活
爱它即爱爱人和孩子的笑容
爱它即爱书籍、文字、思想和智慧
如果身体必须减除
我将最后一个留下眼睛
即使留给我无边的黑暗
我也要插进目光的匕首
爱它即爱真理
爱它即爱自己
爱它即爱回家的道路
◆ 耳
爱护耳膜:这生命的鼓面
爱护通往耳膜的道路
爱护耳朵:像抚摸春天的绿叶
看它聚拢鲜花的声音
一一送往幽秘的洞穴
带好它。像对待一个不暗世事的孩子
带它到花园、树林、旷野和海边
听蜜蜂嗡鸣、翠鸟啁啾
大风吹唱、波涛歌涌
带它到阒无声息的暗夜。潜伏下来
听月光睡在露珠里的静静的呼吸
远离喧哗,远离鼓噪
远离谄媚之声
远离炸弹的吼哮和暴戾
把它留给风琴和自然的笛箫
留给爱人低泣的枕畔
让它在雷鸣袭来时刻
像水迎对刀锋的语言
让春天朗读星星的光芒
照亮你微微泛红的脸颊
◆ 牙
在白发来临之前
让它呈现:惟一的白
像鲜血深爱着洁白的骨头
不贪食甜品
不吃腐败食物
不说秽语和黑话
当歌声从它身边走过时
不至刮带上它身上的污尘
让它行走梨花和雪地
行走白云、星光和暗藏的珍珠
在嚼食时间的壕沟里
建立起锋芒显赫的城堡
当舌头蠢蠢欲动
关好牙齿之门
保持它的硬
硬到能够:咬碎生活之痛
咬碎牙齿本身
但相信我的嘴唇永远是柔软的
◆心
这小小的红葵
不要离开阳光!
我们见过多少
黑了坏了的心——
贪婪的心,险恶的心
背叛的心……
我现在如此多心
哪怕仅仅多出一颗,也是为了换掉
黑了坏了的心
我的心要以爱为原料
里面装着一盏善良的灯
(发出芬芳的光芒)
柔软:像母亲的吻唇
鲜活:像大地的甘泉
我希望它有自动纠错功能
永远保持人性的微笑
那贪婪的心像一枚毒药
那险恶的心像一个魔窟
那背叛的心像一把喋血的刀子……
这小小的红葵
不要离开阳光!
它的使命是人类的使命
它的劳累是文明的劳累
◆ 肝
它是我的巴颜喀拉山脉
我生命的黄河的源头
我的母亲
我的桃花盛开的女人
我的水库
但却藏着灵魂的火焰
我的左手是岩石
右手是钢铁
我深入我的腹地
我爱它怀抱苦胆的柔情
我的血是诗人的血
◆ 肺
它是纯真而朴素的乡村歌手
执手相牵的孪生兄弟
靠在我的肩膀上轻轻絮语的棉桃
——而不是别的
它是天空里的两片云彩
旷野上的两簇草丛
森林中的的两只鸟巢
——而不是别的
它是大海上鼓荡的帆
沙湾里幽秘的海子
在大地深处和泉水一起涌动的风
——而不是别的
它是矿井里粉尘飞扬的矽石
烟雾笼罩的晨昏里的暗影
是哮喘和咯血的证词
——而不是别的
◆ 胃
女人的胃是女人的手包
男人的胃是男人的行囊
世俗主义的典范
蠕动不止的欲望
其实它只需要:四棵春草
三朵夏花两枚秋果一片冬雪
贪食美食
即是开始对美食的拒绝
看一个人
最好从胃出发
女人的胃是男人的
男人的胃是女人的
◆ 肾
它爱我们但我们把最坏的东西
给了它
“你们是有毒的”
它天生带有上帝的口吻
于是它似乎成为我们的
忏悔小屋
它让我们低下头
掩住浮肿的脸面
诗歌和生活
一只飞虫钻进一个人幽深的耳洞
一个瞬间的盲点,让世界一片惊恐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快朝耳洞里滴几滴清油
粘住它的翅膀,或可把它憋死
一个年轻的声音说
让我取一支手电筒来,虫子是喜光的
看见光,它就飞出来了
第一个声音便是生活
第二个声音就是诗歌
紫 藤
老了。枯了
秋风满是干硬的皱痕
我握住它的瘦骨
逆锋而行
纸。抽搐
喘息着黑色的叶子
我的舌头未放在正确的音位上
我说:纸疼!
健康路上
健康路上,一个人在咳嗽
与草叶的细眼隔栏相望
几个不雅之词:痰迹,宠物粪便
果皮,烟蒂……在亮处闪耀
两个女人推搡着,唾液的黑暗
比黎明的奔波更为激烈
药店里飘出麝香的气味
盲道上,是三个目色缤纷的年轻人
(如果这条道够长,他们将失去光明)
被关闭的网吧,蜘蛛正在工作
一阵雨擦洗着喘息的路牌
路上的人,带着警觉和遗忘
伫立或行走,一一撑开拥挤的伞
风感到身体不适
三只蚂蚁
三只蚂蚁,爬进我昨夜的保温杯里
我的水杯里没有糖,只有茶
即使清闲也是苦的,只有渐渐散去的余热
我恍然意识到这是温暖的力量!
它们离我多近,比我更早地感受到
冰雪未至的秋天已多么寒冷
永远是神秘,神秘之中的惊异和魅惑
一只水杯的热度多么巨大
一只蚂蚁的感知能力多么巨大!
三只单薄、透明而泛出黄色亮光的身体
三件令人爱怜和垂悯的微雕艺术品,甚或是
三口之家:父亲、母亲和它们的孩子
永远是未知,未知之中的自然与和谐
让我用手去捂热一块冰,一块尘封的石头
温暖是糖,是愉悦和安恬的甜蜜
保温杯里的水
被囚禁的少女,失去了
冷冽的纯真
被一团火——玷污
她想凉下来
回到从前、河流和故乡
鼎沸的生活啊
它清澈的羽翼已被剥去
多么温暖。多么窒闷
路 绊
我被路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吓我一跳
我回头寻看:只有我被摔倒在地的影子
只有一片枯叶,瞬间又被风吹走
我和我的疑窦杵在路上,像一块木讷的瘦石
一切在变。路在过去绊人是放一块石头
现在什么也不放也能绊人。我在这条路上走了
二十多年,熟路轻足,仍然被绊了一下
路:过去欺生,如今杀熟……我甚至揣想:路
正在对我品头论足,它的舌头,绊了
我一下,现在它抿着嘴,一脸诡秘的笑
我把那地方又看了看,我得记住
但也许徒劳:一条路是这一条路又不是这一条路
孙晓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理事。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诗刊》《解放军文艺》《十月》《人民日报》等报刊并选入百余种选本。著有诗集《黎明之钟》《银狐》《火焰的伤口》,散文集《神秘花园》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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