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旬阳修铁路的日子
董邦耀
陕西安康的旬阳,她是我的第二故乡,时常让我魂牵梦绕,多年来却忙于工作,未能重返故里亲近她,总盼望着回到她的怀抱,看看她变化着的容颜。
恰在此时,旬阳交通运输局的刘贵棠,前几年要筹办中国汉江航运博物馆,当时,我在陕西省交通运输厅史志办主持编修《陕西省志.水运志》,刘贵棠邀请我们商谈建馆事宜,正好有业务往来,有了去旬阳的机会,这让我喜出望外。
正值初秋,秋高气爽,人在车中坐,车在画中游,我们还陶醉在秋色美景之中,车在正午时分已到了旬阳山城。这与我们1971年2月去旬阳三线工地,坐火车到十堰,乘汽车到郧阳,再背着背包步行一天一夜到关口,用了三天二夜才到目的地的情境大不一样。
此情此景,不由地让人想起在三线的日子。那是70年代初一段刻骨铭心的惨烈往事。为了响应毛主席“三线建设要抓紧”的号召,不到16岁的我与陕西25000余名69、70届初中毕业生,满怀革命激情地奔赴巴山汉水,与铁道兵、民兵一起修建三线战备路——襄渝铁路。当时,我被分配到旬阳5847部队学兵15连。学兵,集中了兵的艰辛,却少了兵的荣耀。吃完铁道兵的两顿饱饭,我们就自己砍木头建营房,砍柴烧饭。天不亮就吃完早饭到深山里去扛木头,扛着几十甚至上百斤重的木头,走几十里陡险山路,又累又饿,每人带的一个馒头早就下了肚,渴了,喝两口牛蹄窝游着小虫的雨水;饿了,抓两把豌豆苗和野菜填填肚。天黑时赶回营地,学兵们个个有气无力,人快散了架,连身子都能与木头一块倒在地上。
我们学兵15连在旬阳罗向崖打隧道,有半年时间,由于公路还没有修通,机械、设备、水泥、圆木、粮食,全靠汉江里的木船运输,再从江边用肩扛、人抬、绳拉,转运到半山腰的掌子面。随后又在罗家岭打隧道,学兵们扛水泥,刚开始扛一袋,后来扛两三袋,有的女学兵也能扛两袋。卸一船水泥十几分钟,装一车沙子几分钟,幼小的身躯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劲。打隧道无水泵抽水,只好用干风枪打炮眼,无水稀湿的石岩粉四处喷泻,风枪手很少有防尘口罩戴,普通口罩根本不管用,不少同学得了矽肺病,今年春节就有战友因此病发作而吐血身亡。在西安交通大学公安处工作的战友孟重新,当年是名风枪手,落下了胸脯下陷的伤病。每个工班都有成洞计划任务,完不成任务不出洞,累了,扶住碴耙喘喘气;困了,头枕安全帽,和着雨衣雨裤倒在泥水里打个盹。遇到塌方和复杂地质,两三天后才能出洞,连打蚊子的劲都没有了。你再看,个个都像是从烟筒里钻出来的,浑身上下全是黑灰、油泥,鼻子是两个黑眼眼,嘴巴是一个黑圈圈,脸庞是一个黑盘盘,只有两只眼睛亮闪闪,不洗脸,谁也很难认出谁。一群在家娇惯了的学生娃,哪吃过这种苦?军代表首先要求我们过“三关”——思想关、劳动关、生活关,一切以部队纪律严格要求。学兵都是受毛泽东思想教育长大的年轻人,最怕人说“落后”。在后来的学兵生活中,打隧道遇到险情,学兵们总是说:“这危险,我来上!”搞施工碰到困难,大家习惯说:“这困难,让我来!”谁退后就感到羞耻。
虽然当时物质匮乏,吃饱饭是学兵们最大的愿望,同学们为牺牲的战友陪葬的仅是馒头和罐头。学兵们饿着肚子干的却是超强体力的活,但精神境界却很高。“加快建设襄渝线,彻底埋葬帝修反!”“身居深山沟,胸怀五大洲!”“与帝修反抢时间争速度!”“上三线与家远了,与毛主席近了。”“火车不响不回家。”是当时最流行的句式。绝大部分学兵两年多没回过一次家,现在的青年很少有人接受得了。学兵们都是轻伤不下火线,带病坚持战斗。包括女学兵,每月的“特殊情况”也不休息,血水顺着裤管流,仍然坚持施工,有人为此落下了妇科病或终身不育。学兵每月只有28元津贴,不及现时酒店里的一道菜,但同学们对毛主席怀着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为了早日修好战备路让他老人家睡好觉,个个英勇奋战,流血流汗,甚至牺牲生命,在共和国的铁路建设史和青运史上书写了厚重的一笔。作家陈忠实早些年说:“在那场以摧毁和破坏为特征的劫难中,三线学兵连的中学生们却成就了一桩建设业绩。襄渝铁路铺摆在秦岭巴山汉水之间,二十多年来,火车日日夜夜呼啸着穿梭往来,这是写在陕西大地上的长卷诗篇。”
提起这些,学兵们痴心不改,无怨无悔。只要我们再忆起三线的日子,我们就有勇气踏平坎坷,战胜艰难,重唱18岁的青春之歌。后来,当年的学兵们在全省各条战线已成为中坚,都力争在工作中做出新贡献。我修完三线铁路,又进三线飞机工厂,搞过公路运输,干过高速公路建设和管理,最后,又到省交通厅工作。
无论走到哪,在旬阳修建三线襄渝铁路的日子,永驻心间。
那次,刘贵棠领我们去蜀河参观水运文化,那是当年我们从罗家岭步行去的地方,当时,让人觉的走的时间很长,又很累。现在,坐汽车从旬阳到蜀河,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当年,为修襄渝铁路,只在江北修了公路,旬阳才通了汽车,现在,江南江北都有公路,群众出行和物资运输方便多了;当年,众多的石板房,现在,都在社区建成了高楼和别墅;故乡人的生活水平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再不为温饱发愁了。
看到故乡这些年巨大的变化,也让我这个为故乡建设做出过绵薄之力的人,喜在眉梢,笑在心头。
董邦耀,笔名骊山、高言,原为陕西省高速公路建设集团公司工会副主席、陕西省交通运输厅史志办主任,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文学创作研究会顾问、陕西省交通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摄影家协会会员,1977年以来,文学作品和征文等获奖百余次,出版报告文学集《长安飞虹》(合作、陕西人民出版社)、《大道星光》(太白文艺出版社),个人文集《浅海掬浪》上下卷(中国文联出版社)、散文报告文学集《大道撷英》(太白文艺出版社)和散文集《浪花如雪》(沈阳出版社),主编出版报告文学集、画册《龙脉天路》、《情铸生命线》等,2006年入选《陕西文化名人大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