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先生的惩罚——“戴眼镜”
作者：焦寿轩
诵读：如海
1936年春我五岁时，哥哥奉命把我送到离家不远、顶多一华里的陕西省户县北大街南巷子最西头头一家坐南朝北的一栋大房子私塾去念书。
刚去时，初读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等一边念一边认字，还听教书先生给我们讲解字句的意思。
这位私塾先生，名叫王廷瑞，是个年过五十的高个老头儿，留着八字胡，也是这所私塾的房东。他身体魁梧、浓眉大眼、声音洪亮、表情庄重，人见了无不敬畏。他不仅对学生要求十分严格，而且教书也格外认真。例如学生上课迟到，或不注意听讲，他指定给予处罚：迟到者用戒尺对准掌心打四板子；不注意听讲者罚站。至于学生的学业凡有不懂的地方，他采用单个教练的方法，一个一个地教，一个一个地讲，非得教会你才罢休，确实是位好先生。
当年夏天，三伏里天气热得出奇。一天上午他讲完课对大家说：下午我有点公事要上街去办，你们下午齐来这儿自习。下午人到齐后有人提议到涝河去洗澡，凉快凉快。我听后，也想去河里耍水，但谁都怕先生知道了要挨罚没人敢带头。静了好半天也没人出来挑头，这时我斗胆站起来，对大伙说：跟我走，到西关涝河龙王潭去游泳洗澡。下午的自习没上，齐玩水去了。当日傍晚先生便从家人口中得知了这件逃学洗澡的事情。
第二天，上午一到课堂，先生首先问清与查实了头天下午我们没上自习去涝河洗澡的全过程细节，啥话没说，开始讲课，一切照常。谁料快到放午学的时侯，叫大家在屋檐下的青石台阶上站成一排，把我和那个最先倡议到涝河去洗澡的男孩叫出队列，面朝大家，批评了大家一通，回过头对我俩道：昨天下午的事情，你俩要负主要责任，接着他用手中的教鞭，狠狠地在那个倡议者的男孩身上抽打了十多下，最后还在那孩子头上敲打了几下。我以为轮下来该我挨抽了，可他没抽打我，而是从屋里取来一支饱蘸墨汁的毛笔来，让我脱帽，在我的一双眼眶上画了一副墨眼镜，并告诫我回家吃午饭”戴”着它不许擦洗掉，下午上学时他要检查，如果洗掉或者变样，还要加重处罚我！还说：你不是胆子挺大吗？别人不敢带头你敢！然后解散放学了。
我从未受到过这种根本就难以想到的羞耻惩罚，但又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回家吃午饭。幸好，我的学生帽帽沿挺大，我用手拽着它，几乎盖严了双眼，并深深地低着头，靠道边钻胡同往家走，生怕撞见熟人，也怕别人途中看见而取笑我。进家门的时候，我先偷偷地瞄了一眼，看看门口过道有没有人。当我远远瞧见父母哥姐齐在屋内，便伪装挠头一手捂住鬓角，连蹦带跳的直接到后屋厨房吃午饭去了。厨房里此时只有我嫂子一个人，她看见我带着”墨眼镜”便问我：谁给你画的？你真淘。她还以为小孩子们一起玩时作的妖。我如实地告诉了她事情的真实原委，并恳求她为我保密，千万别让家里人知道。同时我急急忙忙的扒了几口饭，喝了碗早饭剩的凉粥便提前上学回私塾了。
我在书桌前坐了好大一阵子，同学们才都到齐，他们进来都往我的脸上瞅，我挺生气的。先生讲课前，他先亲自检查、验证了墨眼镜的真伪认定我挺听话压根儿没有违规，他才面带笑容和蔼的对我说：孩子，往后要记住，学习要好，操行也要好，你快到我办公室去把脸洗净回来上课，脸盆里洗脸水早给你准备妥了，我料到给你画的眼镜你一定会原封不动的”戴”回来的，你知错了，定能改错，这就是知过必改的道理。
事情总是这样的：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受”戴眼镜”惩罚的消息，父母哥姐全都听说了，因为私塾里的学生，大多是本乡本土的乡党邻里，岂能长久瞒住？焉能遂我所愿？
事过多年后，偶尔回老家省亲，曾遇到知晓此事的熟人，见到我带花镜时，他们趁机开我的玩笑：你这副眼镜是不是还是当年王庭瑞老先生送给你戴的那副”水晶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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