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爹妈的孽子
作者/艾粒
主播/红叶
突然想起25年前那个冬天的夜晚。
大姐婆家的一个妹妹要回深圳了。1994年的深圳还完全没有今天的模样。但是,我决定脱离体制的铁饭碗和那个亲戚去深圳闯闯。
夜色墨一般笼罩着母亲的院落,父亲翻盖的三间红砖房在黑夜里显得空空荡荡。
我无声地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裹,在靠近窗口的铁质单人床上躺下来。深圳到底有多远?南方人是不是张嘴就说“炖母鸡”?到了那里我还当老师吗?我要怎样和那里的学生交流……一万个未知在我脑海里翻来滚去。我怕父母看出我的忐忑,故意微闭了眼,放匀了呼吸,装睡。
母亲喂好了鸡鸭和白嘴巴的小黑猪,用大铁锅烧了两壶白开水,一面在粗硬的灰布围裙上反反正正地擦手,一面走进里屋。
往日,家里的这些活儿我有时是伸手做的,那天没有。
母亲在我的床头站了一会儿,摘去围裙,去外屋父亲的店里踅摸了一圈儿,又嘀嘀咕咕地回来,然后,无声地蹲在了我小床的外侧。
我听见母亲流眼泪的声音了,我听见母亲喉咙滚动的声音了,我听见母亲鼻翼张噏的声音了,我听见母亲费力地从墙上的挂钩上扯下毛巾的声音了,我听见母亲擦摸鼻涕眼泪的声音了……我尽量不让眼皮闪动,尽量匀净地呼吸......我要尽量不知道母亲在哭着为我送行……
父亲关了店铺的门,走进来了。他习惯性地嗔母亲:咋还不铺被收拾睡觉?母亲缓缓地站起来,说:到南方让人给卖了咋整?父亲叹口气,没有回答,回头自己去铺被拿枕头。
母亲试探着又问:那你以后要是不嫌她在娘家烦,不撵她,就别让她去了。父亲开口骂人了,声明自己从没有真地撵过我……
瞬时,我的眼泪满心满眼满脸了……委屈,难过,不服输……百感交集……
第二天,我并没有跟随亲戚去深圳。
我还是常常在父母的家里走来走去,我还是在体制内当我的小老师。
但是正月十七那天早上,父亲还是嫌弃了我。他一脚踢在围着锅台煮面条的母亲的腿上,大骂到:你生的好孩子!人七日子待在娘家,这是要“方”死我吗?都是你惯的,没老没少,没爹没娘……
我和母亲都懵了:昨天父亲还好好的,夸我能说能写大大方方不怕大场面,怎么突然就视我为他的“克星”?
那时,我正因为妊娠反应呕吐到浑身瘫软,围了母亲的旧棉袄坐在老家的热炕头上。
我勉力地从炕上下来,去接母亲煮面条的筷子和漏勺。母亲耸了我一下,示意不要我参与。
怎么能呢?我怎么能不参与?母亲受的委屈都是因为我。我的眼泪噼里啪啦掉落,母亲平静着脸,一滴泪都没有。
父亲骂骂滋滋地去店里了。我熄了灶里的玉米秸秆,和母亲一起把一盆面条摆上了饭桌。
后来,我生了儿子。父亲看看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的外孙,满脸欢喜,左瞅瞅右瞅瞅,不解地叨咕:这黑妈咋还生了个白儿子?
再后来,儿子满月,父母接我回娘家。但还没住上一个星期,父亲就又吼起母亲来:这孩子一天到晚吱吱哇哇哭,还让不让人睡个囫囵觉?
我抱着不服住姥家的儿子哭着从父母家出来……想起我小时候,好一天孬一天赖赖巴巴一病病了十一年,我得把我的爹妈难为成啥样啊……
1997年夏天,是我和父亲最后一次小聚。我们一家三口借着暑假回父母家呆了几天。
那时,父亲已经罹患中风。我和他聊天,给他洗脚,剪脚趾甲。他企图抬起自己偏瘫的左手,用右手笨重地扯左侧的衣袖。我努力地笑,安慰他过一段就好了,好了就可以去我的小家了。父亲咧开中风歪斜的嘴,想要笑,然后就哭了……
我们上车走的那天,父亲拄着拐杖,一歪一斜地倔强着送我们到车站。车要发动了,我抱着孩子坐在车上,父亲站在车窗外,抬着脸看我,老泪纵横。我夸张地笑,说:爸,寒假我们还回来呢,不哭啊,爸!父亲不接我的话头,反复一句:都是爸不好,你别怨爸,你别怨爸……
父亲那时候已经很无力很无力了,我倒是希望他还能像从前一样为所欲为,可是,他再也没有能力打骂任何一个人了……
我的父亲,我的犟了一辈子的父亲,最后不犟了……
但是,我食言了,我寒假没有回来看父亲。第二年还没到寒假,家里的电报就到了:父病危,速回。
连夜打车回到娘家,我的几位兄长已经守护在了父亲的亡灵旁……
我实在记不清父亲对我们一家人发过多少次火,甚至我无数次咬牙切齿地忌恨过父亲。但是这一切,随着父亲远离我们到了那边,渐渐都淡化了。
再回想起来,如今的我能从父亲的暴躁和怒火中理解他了。
其实他是爱我的,爱到无能为力,于是,把气撒到母亲身上。他希望我早日有个他满意的归宿,他看到他那么引以为傲的女儿迟迟没有安顿,他内心烦闷又无计可施,他吵他骂他动手打人,他就是不能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啊……他是在为我郁郁不平啊……
生而为人的我们,一路跌跌撞撞,拼死拼活寻找爱。实际上,爱不在远方,更不需要惊心动魄的传奇,爱就在寻常的喜怒哀乐里。
可以说,每一个孩子都是因为有父母的在乎,我们的世界才能草长莺飞。
村上春树说:正是那些大雨中为你撑伞的人,帮你挡住外来之物的人,黑暗中默默抱紧你的人,逗你哭过笑过的人,彻夜陪你的人,总是以你为重的人,没有理由想念你的人……组成了你生命中一点一滴的温暖,使你远离阴霾。
我平凡的父亲母亲,我们平凡的父亲母亲大约就都是这样的人,虽然,我们可能一直都只是他们的一个孽子。


【作者简介】艾粒,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黑龙江,专注于中学语文教学内容分享,热爱文学艺术。作品散见于《黑河日报》《绥化日报》《毕节日报》《毕节晚报》《乌蒙新报》《读者》《演讲与口才》《当代教育》《高原文学》《中学生阅读》《五色石》《大平原》《通肯文苑》《雁翔湖》等报刊。《萧乡文学》签约作家,《旅游作家》专栏作者。著有诗文集《这一路记忆满天》,散文集《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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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简介】 红叶,长春市人,与共和国同龄。吉林朗诵艺术学会会 员。喜欢唱歌和朗读。喜马拉雅认证主播,昵名雪婆婆的问候,播有长篇纪实文学大道通天,古文美文专辑儿童故事专辑,诗歌散文专辑等。天下文学传媒副总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