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眼
作者 刘新征
一、授 计
夜是越来越黑了,淡淡的月牙也隐藏到了云里去。
王择育在自家驴圈里的石槽底下已窝憋了几个小时,他伸出头来,长呼一口气,听听外面的动静,两手攀着石槽沿慢慢站起,抱着驴脑袋深情地抚摸亲吻。那头草灰色的母驴静静地承受着,轻轻地眨巴着眼睛,表示对王择育的理解和支持。王择育转身从驴圈的窗口向外张望,正好对着家里的主房,房门是闭着的,里间屋的窗口没有灯光,院里一棵如盖的枣树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想,不会太久,张全武就会从门里走出,他盼望那激动时刻的到来,但又紧张的浑身打颤,虽然这些年在村里也干过不少的好事和坏事,虽然这次行动也反复琢磨、推敲了好久,毕竟这是有生以来干的一次最大的、最危险的、心理斗争最激烈的事。
他又回过头来看着那头草灰色的母驴,母驴也深情地看着他,虽然相对无言,好象两位在进行心灵沟通,说不出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是感激、是神秘、还是怨恨。他从小就听老人说驴有两双眼,毛驴前腿内则各有一个铜钱大的光板的皮肤,那是驴子的夜眼,晚上比白天看得还清楚。现在他相信那是毛驴的天眼,可以看到人的眼睛看不到的事物。
王择育家的大门是一个两间房,一间是“过道”,“过道”连着的套间就是这头毛驴的住所,农村俗称为“过道屋”。 自从他当年买了这头还不太成熟的小母驴,就对它进行精心地饲养,白天让它做些拉车等力所能及的劳动,晚上就让它住在过道屋里。当他慢慢地发现并理解了这头驴的特异功能,与这头毛驴的感情就不同寻常了。王择育出入大门都要从过道屋经过,他们会自然不自然地对视上几眼,偶而发现母驴会“喂哇喂哇”地叫三声。时间久了引起了王择育的注意,神差鬼使,慢慢地王择育从母驴的叫声中悟出了道理,两个有了默契。每当他从过道屋母驴前经过,母驴冲着他叫三声的时候,必是有什么事情在提醒他,他会迷着眼睛、抿着嘴、皱着眉头想一想,然后就似乎会明白毛驴提醒他的是什么事情。这使他避免了对好多事情的失误。例如:有一次和老婆吵架,火气上来,正想动手,母驴喂哇喂哇地叫三声,把他惊醒,他便压了压火气没有动手,蹲到墙边抽起了闷烟,不多时大舅哥到来,让他避免了一次尴尬的场面。再如:去年张全武来找他借用毛驴使唤一下,他很是反感,正想拒绝,母驴“喂哇喂哇”地叫了三声,他略加思索,便答应了张全武。不久,张全武竞选上了村主任,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从此认为母驴料事如神。尤其是张全武有事没事来串门聊闲天的时候,母驴必然会“喂哇喂哇”地叫三声,使他意外地发现了张全武和老婆的事情,他更相信毛驴不是有夜眼是天眼。
智 斗
今天他特地设下计谋,告诉老婆到三舅家走亲戚,明天才能回来,实际上他在野外藏到了天黑,又悄悄地潜了回来,躲在了毛驴的石槽下面。他既害怕又焦急地等待着母驴“喂哇喂哇”地叫三声,但此时的母驴非常地平静,一点也看不出它内心世界有什么波澜,只是偶尔地踏下蹄子或眨巴下眼睛。忽然母驴抬高了脑袋,神情也精神了许多,后屁股一左一右地调动了几下,然后塌下去撒尿。看着撒尿后的驴屁股,他想,按年纪它还是个姑娘。往下他没敢多想,他觉着对这样一个有灵感的生灵不能有邪念,那样就太不正经了!小母驴儿偏过脑袋看着他,似乎看透了他心里产生的波澜,王择育有点羞涩地笑了笑,又看到母驴儿轻轻地向堂屋的摆了两下头,打了个响鼻。王择育会意轻手轻脚地潜出过道屋,大气不敢喘地走到主房的门前,将事先准备好的绳套布设在了门梁上,手里紧攥着绳子的另一端,在右边的墙根处蹲下来等着张全武的出现。虽然王择育反复琢磨了好多天,但此时的心里也是上下翻滚,既焦急地等着张全武的出现,而想到他的出现又有些紧张和胆怯。
王择育和张全武是东西紧连的邻居。王择育家的住宅南北长东西宽,大门向南,张全武家的住宅东西长南北宽,大门向东,与王择育家的住宅一路之隔。紧临张全武家的南面却是王择育家的一片宅基地,张全武出了大门向南走,左边是王择育家的住宅一溜的墙头,右边是王择育家空闲的宅基地,这条路往北不通,往南通往村里中心街,算是张全武家的专用通道。两家做邻居多少年,难免会有些你不开心、我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何况张全武是村里的“一角”。例如小时候一块偷枣吃被他欺骗,再是张家的鸡跑到王家的鸡窝里下了蛋王家装作不知,王家的猪没拴好拱了张家的房门,张家借了王家的扁担当天没有送还,王家隔着墙头点着脚尖偷看了张家的事情……虽然也会背后埋怨几句或骂上一两声,但见了面还是吃了吗喝了吗你好我好的好邻居。没料想现在竟让王择育竟下了决死的狠心!
王择育记得小时候,两个人商量好了去偷刘宝义家的枣吃,张全武让他在树下站着岗,别让宝义叔给逮着,自己噌噌几下爬到树上,坐在树上挑拣又大又红的枣吃起来,嘴里还说:“择玉,你在地下查着枣核,看我能吃多少。”
择玉说:“全伍,你也扔几个枣给我吃。”
全伍说:“等着等着,我得挑最大最红的给你吃,现在还没挑着。”
择玉说:“最大最红的都让你自己吃了吧,你还给我?!”
全伍说:“给你给你,你等着,你先查着枣核。”
择玉说:“谁给你狗日里查着枣核,你自己吃吧,我不给你站岗了。”说着就要走。
张全武压低声音着急地说:“别走别走,你到我下边来接枣。”
王择育走到树下接枣,张全伍嘴里还喊着:“往上看,往上看,不然我扔不准。”王择育仰起脸来往上看着,只看到张全武的两只脚和半条腿,其它因树叶遮挡着看不清楚,正想崔张全武快点扔枣,忽然一股热流对着仰起的脸倾泄而下。王择育惊愕过后方才醒悟,是张全武把他叫到树下对着他撒尿。王择育拾起一块砖头准备向树上投去,张全武敏捷地从树上跳下。
王择育上前搂住张全武说:“你得让我尿过来!”
张全武说:“怎么尿过来?”
王择育说:“就是让我尿你一回!”
张全武说:“那行,你先爬到树上,我等着你。”
王择育刚爬到树上,张全武转身便跑,并大声叫着:“宝叔有人偷枣,有人偷枣!”王择育吓得屁滚尿流,从树上蹦下来栽一个跟头,爬起来撒腿就跑。气喘吁吁追上张全武,抡开了胳膊和张全武干仗。张全武从小就是光棍不吃眼前亏的人,上前抱住王择育兄弟长兄弟短地叫个不停,并把两个衣兜里的枣分给王择育一半,两人立即解了和。
王择育翻盖堂屋时,请来了村里的一些年轻人帮忙,把旧屋拆了,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了层新土抬高了地基。张全武虽然没接到邀请,但邻居家有“改扩建“这样的大工程也不能视而不见,几乎每天都到施工现场站一站看一看。第一天走到一看,他猛然发现新屋的地基抬高了一砖,这就等于自己家的地基降低了一砖,是可忍孰不可忍!但忍了几忍没有发作,很快又喜笑颜开地聊了起来。回到家里还是翻江倒海不能平静,苦思冥想了半夜然后香甜地睡去。第二天一点不露声色,照常高高兴兴地到王择育的建房工地察看,步步这里,量量那里,忽然对王择育说:“二哥,你这房间尺寸不够,西头再向外匀上一尺正好。”
王择育说:“老屋就是这个尺寸,按原来的地基没动。”
张全武说:“哪能还按原来的地基,新屋就得按新规矩。听我的话二哥,向西延上一尺。”
王择育试探地说:“向西那不是个走道么?”
张全武把手一摆,爽快地说:“走道,要不了那么宽,延一尺有啥?”
王择育瞅瞅四周,眼神里带着犹豫,帮工的人都附和说:“延一尺好,翻盖一次不容易,按王主任的指示办没错。”王择育家翻盖的新屋就向西延了一尺。此后,张全武每天照常到王择育家的建房工地察看,或夸赞弄得好,或笑嘻嘻地提几点建议。王择育每天也笑嘻嘻地应酬,说伍弟指导得对,但心里时常有胜利的喜悦、时常犯些嘀咕,想不透张全武真会这样大度?
等王择育把新房盖好,张全武笑嘻嘻地拿起镢头奋力地从自家住宅的南墙开了个大门,王择育家的宅基地成了张全武家宽阔的大道。张全武刨墙的时候,王择育闻讯跑去观看,看了半天没说一句话,转身走时,张全武大声说:“二哥,咱都不吃亏吧!”王择育没有转身,摆着手说:“不不,不啦!”等转过墙角又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对着张全武劈墙的背景端详了好久,似乎没想出什么计策,跚跚地回了家。后来想起了一句“侵我领土者,虽远必诛,”心里才算解了点恨。
王择育攥绳子的手攥出了汗,还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再仰脸看一看吊环,没有开门的声音就不会有人走出来。猛然心里也会冒出撤退的念头,看看过道屋黑黑洞洞的窗口,一点也看不出母驴的影子,也想不出它在里面做什么,是从窗口里盯着我,还是在磕头打嘴地睡觉?又想:“开弓没有回头箭,从小在一起就没占过这个熊儿的光!这一回算是给他一次找平。等!”
自从有了领土之争以后,心里的矛盾总会在大大小小的事情上表现出来。王择育家的一只母鸡,在王择育家的名字叫“白翅膀”。这只鸡长得秀气,体形窈窕,毛色玉黄,并且一年四季保持鲜亮,左右的翅膀上有几根白毛,但嘴和腿都是一样的黄色,眼睛圆而明亮,走路的姿势稳重优雅,鸡龄过了中年也没有发胖。这只母鸡是所有母鸡中王择育最喜欢的一只,王择育常把它想向成女人,猜想是不是“香港小组”转胎而来,高雅矜持自尊自爱自律自醒,不仅毛色一直鲜艳亮丽还一直保持苗条的身材,一点不像现在的女人,年轻时非常漂亮,后来腚大腰圆一脸横肉心也邪祟因此越变越蠢,一个一个都成了“婆子”。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就是这只让他心爱有加不吝赞美的母鸡,竟然跑到张全武家的鸡窝里下了一个蛋,在农村的习俗这会被认做对主人的不忠。要是别的鸡也许王择育不会太在意,更让人生气的是张全武明明知道却装着不知,把“白翅膀”下的这枚蛋给昧了起来。王择育提着这只鸡藏在过道门后边等,看着张全武从门前经过,便提着这只鸡走出来。
说道:“伍弟,你说这只浑蛋鸡该不该打,我天天喂它,它却昧着良心跑到人家鸡窝里下蛋,这种落蛋鸡还要不要脸?”
张全武听后很冷静,笑一笑说道:“呵呵,二哥,谁家的鸡不落蛋?这事你也认真?俺家的鸡下不下蛋我都没问过,都是您弟妹管,这不是咱老爷们管的事。再说了,鸡就是鸡,它懂个啥,你还能和它一般见识,人不能还不如个鸡巴?”
王择育也是呵呵笑着说:“哈哈,伍弟,你真会说,有的人就是不如个鸡巴!”
张全武说:“哈哈,哥啊,我说的鸡巴可不是你说的鸡巴,这鸡巴不是那鸡巴,我说的鸡巴就是个鸡。哈哈哈哈!”
王择育把鸡往地下一扔说:“哈哈哈哈,我说得也是只鸡,我也不是真生气,也就是当个笑话说。哈哈哈哈。”
张全武高兴地摆摆手:“哈哈,二哥不是经常说笑话么!”愉快地从王择育家门前走过去,低声骂了一句。王择育没听见,也解气似地回了家。
这一类的事在农村也不少见,但说说笑笑都成了过眼云烟。领土之争可是大事,尤其是王择育吃得是哑巴亏,中了张全武的将计就计,因为自己扩张领土在先,等到张全武向南开了大门,他吃了亏竞失去了抗议的理由。虽然这样,要不是张全武偷他的老婆,如何也下不了杀手的决心。
勾 结
王择育忽然听到门响,所有神经都紧张起来,他激动到发抖的程度,看到有个脑袋从门缝里钻出,并进入了他预先布好的绳套。当他要力拉起手中的绳子,把这颗脑袋高高吊起的时候,竟发现这人不是张全武。他想怎么能不是张全武呢,那还能有谁?猛然心里咯噔一声,这不是自己的老婆吗?
王择育的老婆什么时候与张全武好上的,说法也不一样,谁也说不太准,据传说是在一次赶集的路上,村里一群男女前前后后在一起走,相互之间拉着家常,说说笑笑。张全武背着手在前面走,说着俏皮话,忽然说道:“人起名字有几种讲究,有的是命里缺什么就在名字里补什么,比方说叫什么江就是命里缺水,叫什么林就是命里缺木。”
刘宝义的儿子刘二才说:“你叫张全武,命里缺什么?”
张全武往回扭扭头,看看大家说:“我这名是爷爷起的,伍是队伍的伍,大概是想让我当官,领导一帮人。对不对?”说完自己大笑。
刘宝义说:“看吧,全伍就是个官迷,总想着当官。这事你也不能怪你爷爷,就是你自己想当官。”
张全武回头看着刘宝义说:“三叔,你凭良心说我是不是当官的料?”
还没等刘宝义回话,王择育的老婆王春杏说:“你全伍两个字都是单立人,你命里就是缺人,狗打哈哈没人味。“说完大笑,大家也一起笑。
刘二才一边笑着一边说道:“二嫂这话有水平。”
张全武紧接着说:“二嫂,你不说我倒忘了,你叫王春杏,你说你命里缺啥?”
刘二才说:“缺木?”
张全武说:“不对!“
刘二才说:“那缺啥?”
张全武说:“两个,你想想‘春杏’里面有两的是啥?”
刘二才说:“那有两的——那缺日……”
刘二才自觉说错了嘴,楞了一下没敢笑,看众人哄堂大笑起来,他笑得又是弯腰又是蹦高,一边笑着一边说:“全伍,这回让你治准了!”
张全武笑着低着头往前走,王春杏便从后面赶上去打他的脑袋,没想到张全武放在背后的手随手一捏,隔着裤子便捏着了一撮毛黟,王春杏便使劲地锤他,越是锤他张全武越是不撤手,牵着春杏往前走,逗得同行的男男女女群情振奋,哈哈大笑,情绪达到了高潮。
此后就有人说:“张全武与王春杏关系不一般,不然还不得恼了。”刘二才说“兔子日狗,啥事都有。”
突 破
王择育发现吊起的是自己的老婆,他放开绳子,向屋内闯去,与张全武撞在一起,二人扭打起来。两个人在地下滚了几滚,王择育被张全武骑在了身下,王择育强伸着胳膊抓到了门后堆放的半块砖头,使劲砸在张全武身上。张全武一把夺过砖头用力向身下的王择育甩了一下,再举起手要继续甩时,却发现王择育放下挣扎的双手不再反抗。张全武感觉不妙,放下砖头摇晃了两下王择育,王择育仍然没有反应,伏下身去看一看,王择育果然没了气息,发现刚才那一砖正好拍在王择育的耳门儿上。
王春杏被吊起又被放下,惊得魂不附体,一直坐在地上发呆。张全武把她拉进屋里,关上房门,告诉她“出大事了”。王春杏如梦方醒,惊惶失措,叫一声“娘啊这可怎么办呢!”
二人沉默了片刻,张全武说:“二嫂,你听我的不?”
王春杏说:“听!”
张全武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个状况是没有后退的路,只能想辙知道不?”
王春杏说:“你想干啥?”
张全武说:“把他弄到您家隔壁刘宝义家的猪圈里。你只管配合,不许说话。”
王春杏惊慌的两眼看着张全武,只知点头,此后不再说话。
王择育家与刘宝义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院墙外下面是刘宝义家的猪圈。在张全武的指挥下与王春杏二人把王择育弄到了刘宝义家的猪圈里,让王择育爬在墙头上,摆出由猪圈内向外爬墙的姿势。然后张全武示意王春杏躲起来,自己从地上摸起一块砖头狠狠地向刘宝义家母猪身上砸去,母猪疼得嗷嗷叫唤,满圈里乱窜。睡梦中的刘宝义被惊醒,大声叫嚷着:“小二,小二,快起,有人偷猪!”
刘二才被叫声惊醒,晕头转向地问:“哪里?哪里?爹,哪里?”
刘宝义嚷着:“猪圈里,猪圈里。”
刘二才顺手摸起一截木棍向猪圈跑去,闯进猪圈,借着月光看到一人正要越墙而逃,刘二才抡手便是一棍,正中那人头部,那人便从墙上溜下来。刘二才正要抡棍再打,刘宝义紧跟于后,嘴里嚷着:“小二,慢点打,慢点打。”竟发现那人躺在地下一动不动。
爷两个蹲下身去,不禁大惊失色:“怎么是他?”
刘二才小声说:“爹,没气儿了。”
刘宝义急得两手乱抖:“这这这,怎么会这样?”
二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楞了半天,刘二才说:“爹,赶紧想办法吧,害怕没用,天亮了就麻烦了。”
刘宝义哆嗦着说:“想想,想想,想想办法。”
刘二才说:“反正是他偷咱的猪,也不懒咱。”
刘宝义说:“说这没用,说这没用。”
刘二才说:“爹,弄到咱玉米地里埋了吧?”
刘宝义楞了片刻,无奈地说:“小二,赶快拿个麻袋,装上背着走。”
爷俩个把王择育用麻袋装上,拿上两张铁锨,趁着夜深人静把王择育抬到了自已玉米地里。
张全武蹲在墙根下,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得意计谋成功的同时,更意识到事情闹大了,能不能瞒天过海尚无把握,实在是前程未讣,刘宝义父子俩这关好过,王春杏之口却是防不胜防。想到这里张全武拿定了主意。不灭口不能防患于未然!他慢慢站起,走到王择育过道屋窗下一个齐腰深的大水缸前,这是王择育淘洗喂驴䓍使用的水缸,里面盛满了清水。
张全武轻声招呼:“二嫂,你过来。”
六神无主的王春杏蹒跚着来到水缸前。
张全武说:“二嫂,你害怕不?”
王春杏说:“害怕。咋闹出这么大的事儿?”
张全武说:“害怕也没用,等到天一亮咱俩谁也跑不了。”
王春杏说:“那该怎么办?”
张全武说:“就是有日天的本事也没办法了,诺说让他们把咱两弄死,还不如自己死。”
王春杏说:“怎么死?”
张全武说:“你看看,咱两个栽到水缸里淹死?”
王春杏说:“我害怕。”
王春杏泪流满面,低下头往深深的水缸里看一看。张全武敏捷地一闪身下腰抱起王春杏的双腿将王春杏倒栽葱似地续到了缺里。王春杏连发声的机会都没有就下到了缺底,只有双脚在做着无济于事的反抗,不多时就平静下来,一缕香魂飘向太虚幻境。张全武想:明天人们找不见王择育,会不会认为王择育害了自己的妻子逃往他乡?夜,万籁俱寂,院中如盖的枣树静默不语,只有过道屋里的草驴轻轻打了一声响鼻。
刘宝义父子在自家玉米地里,一边胆战心惊一边快速地挖坑,忽然听到不远处有行人走动的声音。二人急忙蹲下静听,猛然传来压低嗓门的怒喝声:“干什么的!”父子二人如五雷轰顶,惊得魂销魄散,没待头脑清醒,张全武已来到他们面前。父子二人蹲在地上不知所措,低头不语。张全武故作惊讶,看了又看,然后问道:“三叔,这是怎么回事?我怕有人偷庄稼,夜里经常出来转转,在地头上就听见里面有动静。”
刘宝义战战惊惊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刘二才补充说:“伍哥,这都是误伤,误伤。”
张全武听后沉痛地说:“三叔,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啊!”
刘宝义说:“这都是飞来的横祸,俺爷俩的命就掌在你手里了!要不,把事都推在我身上,把小二留下?”
刘二才说:“伍哥,这事你就别说出去,你提什么条件,要钱还是什么,都行。”
张全武沉吟半晌,长叹声说:“三叔,小二,何苦再把您两个的命搭上。我发个誓,您两个也发个誓,这事就当没有发生。只是您两个的嘴都得咬紧了,我给你保密,你们的嘴里要是露了风,我反而有罪。”
刘二才扑腾跪倒地下,感激涕零地说:“伍哥,要是那样就是恩将仇报,畜生不如。不信,我咬掉舌头给你看!”
张全武连忙将刘二才扶住:“小二,你有这话我就放心了,什么也不用说了。”
刘二才说:“伍哥,今后你就是我的亲爹,叫我干啥我干啥!”
张全武三下五除二地处理完了瞬间发生的足以震惊全乡、全县的爆炸性事件,自以为不留丝毫痕迹。第二天县公安局来了警车,也来了警察,对张全武、刘宝义父子和其他几位村民进行了询问,并做了毛录签了字。
公安局说:“这案一定要破,还要继续调查。”
王择育的女儿不能在家久待,还要继续返回学校上大学。张全武说:“妮,好好上大学,才是对你妈最好的安慰。”
任何具有爆炸性的新闻,都会渐渐归于平静,人们的注意力会让其它接踵而来事情所吸引。
五、聚 歼
张全武赶着王择育的毛驴儿车行走在村头的小路上,他要到王春杏的坟头上烧一回纸。
张全武蹲在王春杏坟前烧过纸,他没有马上离去,静静地躺在毛驴车的车板箱里,左腿绻起,右腿跷起压住左腿,双手垫在脑后枕在车板的前横梁上,望着云卷云舒的天空,脑海里思考了很多事情,不觉眼中流下几滴泪来。
他迷迷糊糊地睡去,忽然睡梦中感到几下温热的水滴落在面孔上,动一下上眼皮正要看看天空哪来的水滴,一股热流满脸喷来,并带着唰唰地声响,他一时大脑空白来不及反应,待热流过后,一股驴尿骚让他如梦方醒,原来是拉车的母驴下塌屁股顺腚撒尿。张全武心中恼火,待要起身教训母驴一番,忽然听到母驴“喂哇喂哇”地叫了起来,并看见母驴撒过尿的阴户使上劲地一张一合,不停地翕动,露出里面淡红的嫩肉,发情期的小母驴好像在给张全武传递着什么信息。张全武怒气顿消,眨巴着眼睛,“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中似乎想起了王春杏的什么事情,脸色变得阴沉和悲伤......。他拿起鞭子驱赶毛驴返村,可不管他如何驱赶,毛驴只是不动,打一鞭子,毛驴就弹一下蹄子,再打一鞭子,毛驴再弹一下蹄子。他接连不断地打鞭子,毛驴上蹿下跳起来,竟是掀翻了车子挣脱了套绳。被翻在地上的张全武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爬起身围着毛驴抽打起来,忽然,毛驴调转屁股,高高地弹起后腿向张全武袭来,左后蹄的边缘正中张全武的头部。此后,张全武再也没有起来。
毛驴的义举又成了震惊全乡、全县的爆炸性新闻。
全村人街谈巷议数日不息,刘宝义在家砸磨半天,自言自语说:“说得对,说得对,这毛驴有天眼!”
刘新征简介:
山东金乡人,大学本科学历,教授级高级政工师。在国内各类报刊、杂志发表曲艺作品、理论文章、小说、散文等作品上百万字,出版个人专著两部。编导的曲艺节目曾在中央电视台《曲苑杂坛》播放,获国家、省、市多项奖励,获泰山文艺奖和乔羽文艺奖。现为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济宁市曲艺家协会书记、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