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情缘
魏束存
1982年9月18日,我们到山东银行学校上学。1984年6月1日,我们离校去实习,随后毕业。三十多年中,我常常回忆在济南上学的两年,有温馨,有苦涩,有激动,有反思。记忆很有趣,就像陈年老酒,经过岁月的酝酿、时光的过滤,久而弥醇,苦酒可以变成甘霖,常常醉人。我在2013年2月10日写了绝句《癸巳蛇年春节赠同学》,前两句是“一度春秋一度醇,同窗陈酿万年珍。”
济南曾经号称是中国“四大火炉”之一,果然名不虚传。我们开学时已经是秋天了,在我的家乡沂蒙山区已经是秋风送爽。9月18日那天我穿着秋衣和秋裤,第一次出远门到省城。经过了五个小时的左摇右摆,就到了济南。原以为“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泉城会是气候宜人,一下车就知道错了,最先拥抱我们的是热浪,烈日当头,我们一头钻进蒸笼,汗水像趵突泉一样喷涌而出,真像就要灌满大明湖!
有老师接站,学校从公交公司雇来了几条“大蟒蛇”,这些童男童女就服服帖帖地被吞吃,“巨蟒”打着饱嗝,摇头摆尾地钻进了在黄台北路的山东银行学校。学校大门口在西南角,面朝西。校名“山东银行学校”的大牌子挂在一棵树上,是由著名书法家、山东省委书记处书记高启云题写的,他的字是“根雕体”,我早就熟悉。
1982年摄于学校门口: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两年的修行。班主任赵峰老师把我们一个个装进七人一屉的蒸笼里。这些来自各地的小馒头开始互相认识。我们215号(后搬423号)宿舍里的七条光棍是:济宁地区济宁县的庄敏,青岛市即墨县的周道平,上下床;青岛市胶县(后改名胶州市)的高石,临沂地区沂源县(1990年划淄博市)的魏述胜,上下床;菏泽地区巨野县的赵斌,济南市的吴建新,上下床;枣庄地区滕县(后改名滕州市)的秦毅是“单身汉”,自己一床,七个人的箱子都堆在上床,秦毅身上压着“三座大山”。
班主任兼会计老师赵峰,后任中国邮政储蓄银行山东省分行副行长、纪委书记:
校园很大,大概有个几百亩地,座落在当时济南市城区的东北角。
在大门口西北二十米左右,几棵参天大树掩映着一座三层的红砖楼(局部是四层),气势庄严。有一回我上楼取邮件,发现在红楼很宽的楼梯正中有一道隔墙,把楼梯对半分,进而把全楼对半分:西部是山东省工会干部学校,东部属于山东银行学校。为什么建上一道柏 林 墙?
1980级的校友、我们的班主任赵峰老师曾经详细讲那过去的故事。
用现在的流行语说,红楼是银行学校的“固有领土”,1948年建校初期她就是银行学校的大本营。1958年毛泽东视察济南,曾经到这座红楼上休息一个小时,所以红楼是“圣地”。但是到了文化 大 革 命 运动爆发后,银行学校停课闹革命,停止招生办学。到了1970年代,山东省工会管理干部学校鸠占鹊巢,进驻红楼。1975年山东银行学校恢复招生办学,银行学校和工会干校各占一半。红楼成了“钓 鱼 岛”,领土争端愈演愈烈,我方频繁抗议、申诉,就差上诉到联合国了,但是得到的答复均是类似于“搁置争议,共同开发”。
学校对每一期学生都进行“革命历史教育”,师生均盼望收复失地。终于,在1981年11月20日爆发了大规模的“保 钓 运动”。
当时的导火索是省工会管理干部学校强行在校园中间垒砌一堵墙,并穿过红楼正中间楼梯,阻止山东银行学校师生继续通过两校共用的西南门进出校园,逼迫银行学校在北面另开一个门。当时学校北面的桑园路非常狭窄,开“后门”极为别扭,车辆往来很难通畅,事故隐患极大。我方与对方交涉,协调失败,银校师生义愤填膺,忍无可忍,终于火山爆发。1980级和1981级的部分师兄师姐们突然到红楼前集合,高呼“还我红楼!”等口号,一呼百应,数百人上阵。双方对峙。学生们找来了各种工具,终于冲上楼去,喊着号子,把那道柏 林 墙推倒,宣布收复失地。就在此时,警车呼啸而至,大批警察冲进现场,要“平 息 风 波”。结果是,西南门口照开,但是红楼仍是一分为二,楼梯隔墙保留。红楼梦断,学生涕泪涟涟。
我参加工作后,1980级的师兄、我的业师张玉山也曾对我详细讲过那次轰轰烈烈的抢楼运动。
毕业参加工作后,有一次我在《大众日报》上看到一篇报道,写的就是山东银行学校和山东省工会干部学校的校舍争端。这一争端是哪年解决的,不得而知。
山东银行学校红楼:
为什么银行学校校名牌子挂在树上,而没有一个宏伟的大门口?就是因为校园里有一个“异校”。刚入校的时候,每天看见校牌挂在树上,牌子底部铁丝缀着两块大石头,像被锁上脚镣的将军,他身旁有棵柿子树,头顶上的青柿子像一伙青涩娃娃,缩头缩脑,我的心里常常掠过青柿子的苦涩。
银行学校西边就是黄台北路,路西就是山东轻工业学院,本来叫山东轻工业学校,和银行学校是平辈,升格成了轻工业学院,成了银行学校的小叔,令银校人如鲠在喉。后来银行学校更被轻工业学院兼并,银校人更有人觉得仿佛被纳妾,简直是奇耻大辱!
1984年8月29日与张玉山老师合影:
再往北和东北有济南卷烟厂、黄台电厂、济南钢铁厂、山东省农业科学院。从学校往东北方向几里路就是华山(华不注山),就像从天宫里抛下来的一个倒扣的碗。《左传·鲁成公二年(公元前589年)》记载:齐晋“鞍之战”时,齐顷公被追击,曾经“三周华不注”。学校东面的院墙外是大片农田,属于省农科院的试验田。试验田东南就是王舍人庄。胶济铁路从学校以南不远处东西穿过,夜里那“恐龙”的一声声咳嗽和叹息,常常一头扎进我们的梦里,有时把梦境撞成碎片。铁路南边是一片菜地,那些滴绿的白菜和萝卜一直长进我的心里,至今还在生长呢!沿着小路往南走大约三里路,就到了山东大学,位于历城县城洪家楼。我们经常在星期天去洪家楼逛书店和邮局的杂志店。
那时的功课确实很紧张。老师们都认真负责,教课很上心,考试很严格。我觉得教课最认真的是教《银行会计》课的唐宴春老师,她像个女强人,说话铿锵有力,有种天然的威慑力。我由于不大喜欢这门课,听讲有时走神,考试成绩不好,唐老师就经常提问我。后来银行学校与轻工学院合并(后名齐鲁工业大学),听说唐老师做了金融学院的院长。
大部分同学学习很用功。也有很少几个同学由于高考不理想,上了银行学校觉得不很称心,或者有艺术追求,对功课兴趣不大。
德州地区宁津县的李翠玲、聊城地区临清市的谢伟(祖籍济南)等同学学习特别用功。
李翠玲能两只算盘左右对接,可打很长的数字,她对数字特别灵敏,过目不忘,灵巧的手左右开弓,手指在算盘上起舞。诗人艾青观看了苏联芭蕾舞艺术家乌兰诺娃表演的《小夜曲》后写过一首《给乌兰诺娃》,我借用过来描绘李翠玲打算盘的情景:
像云一样软,
像风一样轻,
比月亮更明亮,
比夜更宁静——
人体在太空里游行,
不是天上的仙女,
却是人间的女神,
比梦更美,
比幻想更动人——
是劳动创造的结晶。
李翠玲1984年被学校推荐,参加全省珠算比赛,翻打传票获得第2名,轰动全校,成了人人羡慕的“白天鹅”。毕业后她被分到中国工商银行山东省分行,现为处级干部。
谢伟是个神童,智商很高,学习又特别用功,又活泼可爱。毕业后他被分到中国人民银行山东省分行,现就职管辖鲁豫两省的济南分行,干处长。
由于一分之差上不了大专,我很不情愿地上了银行学校。到校后一看是学记账和打算盘一类,毕业后要去当“账房先生”,我立时心灰意冷,长期情绪低落,备受煎熬。我幻想等毕业以后再参加高考,去学大学中文、英语、历史或国际政治专业。我大量阅读语言文学和历史等书刊,读书上瘾。我最爱读李清照“凄凄惨惨戚戚”之类的诗词和文章。何其芳的散文集《画梦录》让我爱不释手,我常常读得泪眼婆娑。高石有一部《芥子园画谱》,我经常翻阅,里边那清瘦的竹子、孤独的树枝和沉默的山水常引起我心灵的共鸣。“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熄灯后我经常藕断丝连,正像刘半农诗里说的:“教我如何不想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就悄悄地穿衣下床,到洗刷间里去续读。
作者1982年秋摄于大明湖:
我对专业课兴趣淡漠,成绩一般,语文、英语、政治经济学、哲学、党史等课成绩突出。我曾经是沂源一中英语第一。我对历史从小兴趣大,上党史课我基本不用听讲,考试前一周我浏览一遍,保证能考90分以上,每次都是第一。
1984年毕业以后我被分配到中国人民银行沂源县支行。那时参加成人高考有名额限制,人家不给我。1985年我提出辞去公职回校复习参加高考,临沂地区中心支行不批准,说如果私自离职要给我处分并让我赔偿2万元国家教育费(那时月工资是42.5元)。我只好屈从。1986年县级人工两行分设,我归了中国工商银行沂源县支行。1992年我调到中国银行沂源支行,1997年成为副行长。2000年底,由于再也忍受不了恶人的排挤和折磨,我辞去公职离开了银行。后来,我又回到金融行业。
1998年沂源县各金融机构负责人在县人民银行开会。前排右二为山东银行学校1983级校友张维建,时任中国人民银行沂源县支行副行长,后任淄博市中心支行副行长;后排左三为张玉山,时任中国人民银行沂源县支行金管科科长;后排右一为魏述胜,时任中国银行沂源支行副行长:
千人千模样,万人万脾气。我们宿舍里七人各有特点。
我是完美型加力量型,还有点和平型。说话做事追求完美,也就容易求全责备、吹毛求疵,喜欢和别人辩论。
高石是活泼型加完美型,平时活泼好动又随和,用古人画论中的“疏可走马,密不透风”来形容颇为恰当。他的兴趣在篆刻、书法和绘画上,一旦钻进艺术爱好里也就心无旁骛了。他上课基本不听讲。唐宴春老师经常一发现高石正在“操刀”,就会提问他。高石哪里听得见?等同桌提醒他,他起来是如坠雾中。
最后一节课下课后,高石常常留在教室里抢吃一顿艺术再去打饭,往往食堂已经锁门。他就回到宿舍里“吃百家饭”,胡乱吃几口就算完。
有一段时间我们215宿舍里有一股不绝如缕的酸臭味常常攻击各人的鼻孔,令人纳闷。我灵机一动,掀起我的床单,把在床下卧底的元凶揪出来——原来,高石那泡在盆里的白衬衣已经变成一只大大的绿毛龟!
搞艺术的人一般都有点酸腐味。高石却不然,他性格随和,与任何人都合得来。他是个活宝。晚上躺在床上或者唱歌或者看书,经常手舞足蹈,双人床咯吱咯吱地摇摇摆摆,像一叶扁舟,他是艄公,我是乘客。
高石走路迈大步,双手甩得幅度好大,仿佛一只手驱赶北冰洋的北极熊,另一只手挑逗南极洲的企鹅。他人还没有进宿舍,他唱的电影《霍元甲》里的歌《万里江山永不倒》就已经进门:“万里江山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而且是艮而有力的粤语。他进到屋里,还要一边唱,一边打拳。
到毕业前,我们床底下已经有好几个纸箱,装的多数是高石篆刻过的石头。毕业以后他被分配到中国工商银行胶县(后改名胶州市)支行。
我1998年曾去看高石,发现他对银行工作其实仍无兴趣,他在书法、篆刻和古诗上却目标明确、意志坚定,真正是“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他字师之、胤园,号叵斋。2002年他成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2005年调进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胶州市委员会。他公开发表了众多作品,并多次参加全国和国际大赛并获奖,其中2012年在西泠印社“百年西泠·翰墨春秋”诗书画印海选大展中荣获“多项兼能奖”。他出版的主要作品集有《高石篆刻选》(荣宝斋出版社)、随笔集《胶西印缘》(中国文化出版社)、《胶东三高诗书画印》(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他用20年功夫主编了《高凤翰全集》(北京大学出版社),使这位清代著名画家和书法家的著作结集出版,是近年出版的省内大型文化典籍之一,中共青岛市委宣传部申报“山东省社科十大优秀出版物”。“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我们215号(后搬进423号)宿舍是“干部之家”:赵斌是团支部书记,庄敏是体育委员,秦毅先干生活委员后干纪律委员。
赵斌的性格是力量型加和平型。他在平和中显示领导力,一般不参加争论,遇到他有兴趣的话题也参加,但是往往一锤定音。他自己经常说“巨野人不野,单县人不善。”我们都叫他“赵总理”或者“赵文武”。“赵文武”喜欢看文学杂志,而且眼光敏锐。他读了《小说月报》上转载的李存葆的中篇小说《高山下的花环》后,第一个推荐给我,并且预言它能获奖。我读后大为感动,又推荐给其他同学,于是男女同学争相阅读和讨论。果然,作品轰动全国,惊动中央,国家因此提高了烈士抚恤金。作品获得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并被拍成电影。梁晓声的小说《今夜有暴风雪》也是“赵文武”第一个推荐给我的,也获奖。
1982年摄于红楼前:
我2001年和2012年两次到巨野看赵斌,他干过中国工商银行巨野县支行副行长,调到菏泽市分行后成为高级经理,“赵文武”事业有成合乎逻辑。
庄敏的性格是力量型加和平型,又有点活泼成分。他有主见,做事雷厉风行,平时又有点沉静。他经常说:“我是老庄,既有老子,又有庄子!”他讲起事情来有时眉飞色舞,难免添油加醋,手势夸张,右手常常从空中劈下,好像要把地球劈成两瓣。
1982年冬天在济南的人曾经感到过一次轻微地震。从此庄敏对地震就过敏。1983年有一天深夜,我们423号宿舍里每人都熟睡了。突然,东南角双人床上的庄敏一声高喊击碎了每个人的睡梦:“地震了!”只听“扑通”一声,他像梁山好汉一样从天而降,惊天地而泣鬼神!冲到门口“哐”地拉开门,其余六人都猛然甩掉被子冲出门,在走廊里大喊:“地震了!”七枚火箭飞到楼下,站在楼前瑟瑟地筛糠。不久,老庄羞羞答答地说了一句话:“我做了一个梦。”没有小马丁·路德·金那句“我有一个梦”那么振奋人心,我们哭笑不得,还是如释重负,晃晃荡荡地爬回自己的窝里。庄子梦蝶的典故颇有韵味,李商隐有诗“庄生晓梦迷蝴蝶”,究竟是庄子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子,一直到庄敏时代还没有结论!
2005年秋天我去看庄敏,那时他是中国工商银行济宁市分行的办公室主任。我觉得他的领导力确实更上一层楼了。他谈起在校时我们之间的争论,我说:“那时我们都还没长大。”他点头称是。后来他提升为副行长。毕业三十年同学聚会,我见他越发沉稳了。
秦毅的性格是力量型加完美型,又加点活泼型。
秦毅做事果断而又细心,认真负责。他干生活委员的时候,管着给同学们订发饭票,我看他是有条不紊、不厌其烦。
秦毅爱读书,古典文学知识丰富,出口成章。他经常朗诵李商隐的诗。他又爱读新诗,喜欢“朦胧诗”,对《舒婷、顾城抒情诗选》爱不释手,而且经常用“雏菊、蒲公英和蝈蝈”之类串出他的童话诗行,赐我拜读,童心未泯,煞是可爱。
秦毅是一位优秀的批评家。他对一些现象的批评,经常是一语中的。他总是一进门,快步走到窗前,像一个将军查看阵容一样,环视楼前操场一周,回过头来,两手掌向上,右手四个指头背在左手掌里上下敲打三次,再两手左右猛然摊开,像是把地球托在了手里,上下掂量两次,看地球的体重是否有变化,再点头三下,嘴里叹息一声“噫!”就开始发表议论。我们都洗耳恭听,常常啧啧称是;若觉不对,各人也就悄悄准备炮弹,等他的机关枪一停,我们的炮弹也就轰隆隆地出膛了。有时他刚刚发出那声经典的叹息“噫!”我们其他几人就异口同声地大声说:“噫!”爆发出一阵能刺穿楼板的哄堂大笑。
1982年秋与秦毅摄于红楼前:
秦毅似乎得道成仙,已修成金刚不坏之身。济南的蚊子都立志长得比蟋蟀还大,长着诱人的“弯弯的长睫毛”。凡人如果夏天一夜不撑蚊帐,次日清晨可能会变成骷髅。说来奇怪,秦毅是唯一不用撑蚊帐的人,因为躲在角落里的蚊子们听我们说秦毅是伟大的秦始皇的本家(秦朝灭后嬴姓皇族改称秦氏),虽然心旌摇荡,却不敢去亲吻他。到冬天就更为奇怪,他只铺一个褥子,盖一个薄被子,竟能安然入睡。他穿衣服也很单薄,不用穿毛裤或绒裤,只套上一个绿颜色的秋裤。有一回我发现他腊月天竟然只穿一双塑料泡沫拖鞋去上晚自习。我想:威风凛凛的严冬将军对秦毅将军竟然退避三舍,绝对不敢攻打他!
秦毅有时又有点活泼。他很喜欢唱歌,而且唱得声情并茂。晚自习之前我们一般出去散散步,多数时候是到学校东面的省农科院试验田里。我们沿着田间小路看着生机勃勃的麦苗等作物,踏碎撒在地上的夕阳;或者坐在田埂上,静静地迎接远处正悄悄走来的的暮霭。这时候,歌唱家秦毅会唱出一支支流行歌曲,更多的是当时台湾校园歌曲。《外婆的澎湖湾》我们是百听不厌,温暖的旋律抚慰我们想家的心:“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那是外婆拄着杖,将我手轻轻挽,踩着薄暮走向余辉,暖暖的澎湖湾……”有时我们会情不自禁地跟唱,指挥家秦毅就会一边打拍子一边领唱。
1995年夏天我到枣庄时专门跑到中国银行峄城支行去看秦毅,那时他干副行长。我发现他对银行管理“治大国若烹小鲜”。后来他回到市分行。我2012年11月到枣庄,在中国工商银行枣庄市分行的董业沛、在枣庄市银监局的吴玉珍和秦毅三同学热情接待我,把酒话当年,我觉得秦毅还是那么直爽,没有被几十年的岁月流水磨成鹅卵石,令人钦佩。
吴建新性格是活泼型加和平型。他经常讲些笑话,能把各人笑得嘴角几乎裂到耳垂。他和我很亲近,有时我到他的床上,两个赤身童子拧成一股绳,按照建新的说法,是“有点瘆人”。有一回在宿舍里他耍小聪明,狡黠地说:“老魏说得未必正确!”他用“未必”谐音骂我。我一笑,说:“老吴说得无比正确!”我用“无比”谐音骂他。其他同学哈哈大笑,有的翘起大拇指说:“啊呀,老魏脑子转得真快呀!”我摆摆手说:“我也是人不是神,对我千万不能搞个人崇拜!”弟兄们的笑声更是要把肚皮撑破!
建新兄弟姐妹少,只有他和妹妹。他母亲经常来给他送食物。我们应邀到他位于趵突泉南路125号的家里去吃过饭。我发现他全家都很淳朴,两位老人特别慈祥。建新为人处世像他父母,待人真诚热情。毕业以后,建新和济南另一女同学黎宁被分到中国人民保险公司济南市分公司。各地同学凡到济南,多数都愿意投奔建新,他总是热情接待。我到济南,经常被他邀请去“同居”,毕业三十年同学聚会,这家伙又和我“同居”。他目前在泰山保险公司干领导工作。
2014年聚会。右起:济南吴建新、烟台迟飞、滨州李战、沂源魏述胜:
周道平的性格是和平型加力量型。在同宿舍的7人当中,道平脾气最为平和。他的床边贴着一张根据女作家林海音小说改编的电影《城南旧事》的剧照,道平经常指着那个刘海剪齐的小姑娘说:“多么天真呀!”这也能说明道平的性格。他有时也很幽默,比如他经常把一些歌曲的歌词改一下唱出来,让我们笑得捧腹。那时他经常唱被他改了词的《战士的第二故乡》:“云雾满山飘,海水绕海礁,人都说咱……(改得有点骚,不能写出来)”1982年寒假后开学时,道平带回一瓶海水。那时我们多数还没有见过大海,把海水当作圣水,每人尝尝,又咸又苦又涩,但是心里过了一次瘾。
无论别人怎么争论,道平一般不插嘴。并不是他没有主见,平时谈话能看出他有见解,他朴质方正,柔中有刚,绵里藏针,像老子说的“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他行动力强,比如走路特别快,简直是个“神行太保”,我们往往被他抛在后面很远。不愧是周武王姬发的后裔(周朝灭后朝廷姬姓王族改称周氏),老周对“帝王秘籍”还有兴趣,戴着像瓶子底一样的眼镜,经常捧读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的《我的前半生》,吸引了周武王姬发弟弟姬高的后裔我,我就向他借来读了一遍。
1982年10月摄于千佛山:
1996年夏天,道平率领中国人民银行即墨市支行的一队人到鲁西南考察,返回时路过沂源,我招待他们。我发现男女老少都对周行长很喜欢,和他无拘无束、谈笑风生。后来他又调青岛市分行,我2007年春节后曾去看过他。道平性格中庸,事业上也就“道平”啊!
各个宿舍的同学也经常交往。串门聊天、辩论、结伴外出都是家常便饭。
李战性格是和平型加力量型,涵养很高,柔中有刚,言行不偏激。教语文的胡老师说李战和魏述胜性格差不多,其实我对他“须仰视才见”。李战的父亲原籍德州陵县,1960年毕业于山师中文系,分配到惠民地区阳信县,多年在文教部门工作。李战文学修养很高,这无疑有其渊源。我们二人最有共同语言。《名作欣赏》杂志就是他最早向我推荐的,我购买和订阅多年,受益匪浅。每天下午我们一起到阅报栏前读报。我毕业前最后一次逛书店就是和他结伴而去的。毕业后我们曾经互寄书籍与贺年片。他参加省行检查组从日照返回时,1986年8月来看我,我带他去爬山。2004年夏天我到中国工商银行滨州市分行去看他,那时他是科长,我鼓励他再展宏图,他说得过且过。他学识高、能力强,后来提升为副行长,不出我所料。
1984年3月摄于济南,左一李战,左二迟飞:
菏泽地区鄄(juàn)城县的林建华为人忠厚,性格是活泼型,又有完美型成分。我们关系亲近。我经常去听他拉二胡,如泣如诉的音乐,抚慰我那时多愁善感的心灵。他有一肚子的“歇后语”,常常让别人喷饭。他的钢笔字骨架匀称、笔力雄健,特别受看。毕业后我们多年互寄贺年片。建华目前在中国工商银行菏泽市分行工作。
同学们爱好广泛,不乏人才。淄博市博山区的赵志宝毛笔书法超群;济南的廖鲁军钢笔书法出众;泰安地区平阴县(后划济南市)的许存民朗诵水平简直接近播音大师夏青,他在山东银校1983年元旦联欢会上朗诵了柯岩的诗《周总理,您在哪里?》,声波气冲霄汉,从此很多人叫他“周总理”。
我对女同学缺乏深入研究,实在讲不出故事。在中国工商银行邹城市支行的郑华在微信群里回忆了一次女同学篮球比赛的盛况,我借用过来,稍作润饰,点燃大家对女同学的美好回忆:
“上半场4班以2:0领先,我队士气大跌。4班球风很差,那个瘦高个很强梁,用胳膊肘子顶人,裁判对她警告,无效。裁判其实有点偏向4班,我班姑娘们很窝火。我方铁蝴蝶刘清华气势有点像女排的郎平,眼疾手快,爆发力强。她对顶人者以牙还牙。平时像水莲花一样温柔的刘娴技压群芳,班长于明慧眼识金,屡请这穆桂英披挂上阵。刘清华离阵休息。双方仍是胶着。李志秀摩拳擦掌,刘清华跃跃欲试,二人请求上阵,替下两人。李志秀上阵,急欲出一口恶气,抢到篮球,如获至宝,爱不释手,竟忘规则,抱着‘娃娃’不转手却快跑,裁判哨响,观众捧腹,于是李志秀被罚下场。吴玉珍又上阵,她像女排的周晓兰,给我队姑娘们提了神。她和刘清华心有灵犀,公孙舞剑,行云流水,引来对方围堵。毛桂芝声东击西,从瘦高个手中智夺绣球,远距离抛给埋伏在东南角的刘娴,刘娴一个嫦娥奔月,娴熟地把全场的喝彩不偏不倚地投进网里,我方以4:2取胜!我班观众欢呼雀跃,班主任赵老师带头鼓掌……”
2014年聚会。前排左一为济宁郑华,右一为博山赵志宝:
我班女同学人人勤奋好学,无人好高骛远。参加工作后她们全都工作扎实,临沂地区莒南县的张祥菊(今在日照工行)、枣庄的吴玉珍、青岛的张萍萍等成为出类拔萃的女干部。毕业三十年同学聚会,我最吃惊的女同学是张萍萍。三十年前她就像一株含羞草,见了男同学立即恐惧地低下头,令人想起诗人徐志摩的《沙扬娜拉一首》:“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如今看上去,她早就变成一株茶花:枝挺,叶茂,花艳。她在中国工商银行青岛市分行一个支行干过副行长,再也不怕臭男人。
在1980年代,振兴中华的思想深入人心。在那个时代洪流中,青年学生普遍奋发图强,立志学有所成。那时还没有后来的一些风气。比如,学生谈恋爱几乎没有,一是学校明令禁止,二是学生没有现在的“早熟”和浮躁。别说公开谈恋爱,男女同学如果交往密切,别人就会议论,甚至被班主任或校领导叫去“谈话”,逼着他们夹紧尾巴。
我班女同学人人本分,狐狸精一个也没有,未曾“祸乱朝纲”。那时不少男女同学见了异性害羞。1983年学校下令晚自习时学跳交谊舞。我诚惶诚恐,像逃避包办婚姻的新郎,不敢进洞房,班主任李金水老师问我,我说:“咱班女同学太少,我还是先人后己,让给别人吧!”李老师笑了,没有把我捉拿归案。“男女授受不亲”,何曾“为伊消得人憔悴”?男女同学互相偷看几眼也属自然。有无同学偷偷发送求爱信号?我一次也没看见,一次也没听说。即使有,我相信那也只是个别同学一时兴起,根本没有进入所谓谈恋爱的程序。
1983年春天作者摄于济南趵突泉:
那时全中国还没有解决温饱,同学们的生活普遍清苦。
食堂饭菜谈不上花色齐全、营养丰富,“四大名菜”是豆腐、豆芽、萝卜、粉条。学生普遍是瘦肉型,体型有的像叹号,有的像问号。女同学很少不苗条,男同学排骨历历在目。我入校体检时体重是93斤,毕业时是106斤,真不如养猪。
刚入校时实行分组吃饭,一组一饭桌,饭菜实行“共产主义”。男同学饭量大,狼吞虎咽;女同学细嚼慢咽,又过于谦让。我注意到女同学不容易吃饱,她们还不好意思说,就对班长孙中华(第一任班长。今在中国工商银行新泰市支行)反映,他说他也注意到了,要向上级反映。后来取消分组吃饭,改为各人打饭。
我们入学时的校长蒋文同原是中国人民银行临沂地区中心支行行长,是个公而忘私的军转干部。他总是提前上班、推迟下班。我听说伙夫常捉弄他,约摸他要来打饭的时候,就把新炒的菜端走,把以前的剩菜端来卖给他。伙夫就敢让校长这么“艰苦奋斗”!
菜不仅品种少,量也少,排在后面的同学有时买不到菜,所以大家就争先恐后地抢,学生会成员维持秩序也不大有效。有一次一个同学从卖饭窗口突围出来,端着一碗西红柿鸡蛋汤,惯性使他学会滑冰,顺势往前一冲,那碗珍贵的热汤就像张大千泼墨画荷叶,潇洒地泼在了别人的头上,那同学受宠若惊,把自己的饭碗扔进了爪哇国!
1982年12月31日在新落成的图书馆大楼大会堂里举行1983年元旦联欢会。学生会副主席崔卫东和刘海勇表演了一个相声,讽刺的是食堂管理,表演很精彩,掌声雷鸣,很多同学回头看后面的伙夫们。等联欢会结束,我们发现食堂已经关门,罢工的伙夫们拂袖而去,全校聚餐化为泡影,那些亲爱的美食和我们失之交臂,崔卫东和刘海勇嘴巴子痛快了,全校同学的嘴巴子却不痛快了!
学校图书馆:
学校也曾设法改善食堂管理,但是旧的“大锅饭”式的管理只能做出“夹生饭”。怎么解决食堂问题?靠改革!我记得是1984年上半年,食堂实行了类似“集体承包”式的改革,饭菜花样和质量大为提高,服务态度也明显改善。
我们入学时王柏老师是学生科长,随后提成副校长和校长。他头发剃得很短,头顶上只有大约1厘米长;中山装的风纪扣永远扣住。他走路慢而有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神像阿拉法特的保镖,像幽灵一样在院子里游荡,一旦发现学生有不规言行,比如谁没戴校徽,他会立即制止,而且一定要拿出“武器”晃一晃:“我——扣——你——的——人——民——助——学——金!”语速缓慢、气势阴森,像从阎王爷那里打来的电话。其实,王老师是心慈口硬,并非凶神恶煞。王老师做了副校长和校长以后,敢于改革,大刀阔斧,学校各方面都气象更新,山东银行学校成了全国典型。
穿白衬衣者是王柏校长:
那时服装大同小异,样式和颜色都很单调。1983年,开明的胡 耀 邦 总书记率先穿起西服,引发中国穿衣新潮流,这股春风也吹进了校园,男女同学才逐步开始服装多样化。
1980年代头几年,我国新旧观念激烈碰撞,新观念、新时尚、新风气逐步站稳。过去长期执行极 左的教 条 主义路线,经济发展迟缓,人民长期生活困苦。改革开放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1982年召开了中共十二大,1983年召开了第六届全国人大第一次会议,在思想理论上打破了许多禁区。赵 紫 阳 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要求金融部门在经济发展中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
我们刚入学的时候,自己很瞧不起自己的校徽。到了1983年,我们忽然觉得成了天之骄子,因为全社会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开始蔚然成风,而且金融改革即将拉开序幕。
1984年1月1日,中国工商银行成立,接管中国人民银行的储蓄和工商信贷业务,后者改为专门行使中央银行职能。国务院还决定我国恢复设立保险公司。这是新中国金融体制的重大改革。
建国以来,我国高等院校经济专业特别是金融专业设置很少而且落后,改革开放后金融人才匮乏。现在又成立多家全国性金融新机构,使我国金融人才更加奇缺,银行学校一下子成了令国人瞩目的金融界“黄埔军校”。
1984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5周年。好事连连,捷报频传。虽然有些精彩我们在校时还没有上演,但是春华秋实,人民在春天就闻到了秋天果实的香甜,祖国像雄鹰,飞上了蔚蓝的天!那一年,天更蓝,花更鲜,水更清,鸟更欢,炎黄儿女的笑脸更甜!每当想起激情燃烧的1984年,“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就浮想联翩……
1984年的一天晚自习,烟台地区乳山县的迟飞哼唱《我的中国心》,有人随唱,以致激起全班合唱,很快传染,其他班跟上,整个教学楼上唱响山东银校学生的共同心声……
1984年6月1日,我们离校实习,离校分别时,我们的心情特别忧伤,“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很多同学抑制不住涕泪涟涟……
1986年我回到母校,校门没变,但物是人非,崔护的诗《题都城南庄》涌上心头: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1993年我又去看母校,大门口已经改到北面,西南角的老大门已经仙逝。
根据国务院办学体制调整的精神,由原隶属于中国人民银行总行的山东银行学校划归山东省管理,2001年组建山东轻工业学院金融职业学院,2011年改建为齐鲁工业大学财政与金融学院。母校山东银行学校已经凤凰涅槃,我们衷心祝愿母校宏图大展,翱翔蓝天!
往事如烟,却往往让人流连忘返。
2014年10月25日,我们1982级8班的同学在济南举行毕业三十年同学聚会。这是三十年中第一次举行全班聚会。
亲爱的母校啊,您哺育的儿女,早已成为金融界的栋梁或其他行业的翘楚。
在三十年聚会上我曾经献词,现把它抄录在这里表达我们的心声:
水调歌头·毕业三十年聚会献词
握别我师友,三十整春秋。菊花含笑,欢聚红叶历山头。长记当年灵秀,珠算声迷师旷,书氲满南楼;千佛迎蝴蝶,燕会大明舟。 仰韩柳,追孙武,敢吹牛。荷花争艳,莲子粒粒种清流。弥望黄河南北,甜藕香飘万里,谁不羡吾俦?把酒品风雨,一起展歌喉!
2020.11.10.沂河源头
【作者简介】 魏束存,本名魏述胜,山东省沂源县鲁村镇鲁村人,祖籍济南市钢城区辛庄镇芦城村(原属莱芜市)。毕业于山东银行学校(今齐鲁工业大学金融学院),金融园地老长工,曾在人行、工行和中行工作。有金融与汉语言文学两个专业毕业文凭。爱读书,偶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