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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天木散文:往事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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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往事琐记》
时间:20世纪60年代初
一、童年记忆——我的老奶奶
我很小就开始记事儿了
老奶奶照料我长大
后来又照料我的弟弟妹妹长大
爸爸妈妈总是很忙
早晨还没有醒来
他们已经离去
晚上等我睡意正酣的时候
不知道,他们回来没回来
“革命”的年代
人人自危,胆小如鼠
爸爸是警察,部队性质
纪律严明,没有自己
妈妈在批发站做营销
她的父亲是土改时被镇压的
纯属地富反坏右子女
岂敢不老老实实、惟命是从
老奶奶是我和弟弟妹妹幼年、童年
朝夕相处的呵护神
她像一只老母鸡,细心、苍劲
时时把我们带在她的身边
老奶奶就是我爸爸的奶奶
1898年清光绪二十四年生人
这一年,光绪皇帝颁布《明定国是诏》
表明变更体制的决心
百日维新开始
同年,慈禧太后发动戊戌政变
幽禁光绪帝、戊戌六君子问斩
周恩来、彭德怀、刘少奇、朱自清
都是这一年生人
老奶奶中等身材
粗骨架、大脸庞、小尖脚
核桃扣大襟上衣,缅腰青裤
永远扎一条自制的大红布腰带
里面藏着地契
她不识字却能讲出许多
“关公战秦琼”的故事
白蛇传讲得最精彩
牢牢镌刻在我的记忆里
她信神,烧香,祷告
好饭好菜一定要取出一点儿做祭品
平日哪怕就摇一勺饭汤水浇点在门前
总要至信至诚,毕恭毕敬
祈祷众神灵归位保佑老少平安
街坊邻居谁家小孩儿受到惊吓
都会请老奶奶去叫魂儿
盛满一碗儿小米蒙上手帕,反转
攥在手中,趁孩子熟睡之际
在孩子脸上旋转,口中念念有词儿
一次、 两次、三次
碗中小米总会出现缺口
填满再重复,直到小米缺口消失
很灵验,多数孩子好了
对严重者,在夜深人静之时
她会抱着孩子的一件小衣服
走向街口呼唤着孩子的名字
一路走一路呼唤
返回来,将小衣服盖在孩子的身上
次日孩子醒来气色也会转好
老奶奶还会给人按摩、接骨拿环儿
给头痛脑热的人,扎针放血
街坊邻居不论辈分都称呼她老奶奶
在孩子的眼里老奶奶确实很老

二、童年记忆——我们家住的大杂院
我们家住的是一个大杂院
长方型,自然方位,大门朝东
院落空地儿不大
估计长20米,宽8米的样子
我们家住南屋,平房,土坯红砖结构
两间,约18平方米
内屋,爸爸妈妈的领地
一张大床,一张三抽桌,两只大木箱子
外屋,老奶奶的所在
一张棕绳床,一张小床头柜,
一只破旧的皮箱,两只木櫈子
我就睡在老奶奶的床上,
总是蜷缩在老奶奶的脚头
靠里面,抱着她的小尖脚
老奶奶常常坐在床头
依傍着床头柜抽烟,出神
屋里还饲养着一只大白兔
兔子长得圆滚滚的,雪白
长长的耳朵、圆圆的眼睛
很机灵的样子
兔子没有固定的窝儿
满屋里随便蹦跶,随便拉尿
空气里永远有一股子骚味
靠门口是一个花盆炉子
做饭烧水,取暖
夏天就将炉子挪到院子里
炉子不好用,经常熄火,
老奶奶一着急就用铁钩子敲打它,
嘴里唠唠叨叨
都是一些不好听的话
我们家的隔壁(右邻南屋)
一间屋
夫妇俩,一个女儿,正在上师范
丈夫很胖大,体重二百多斤,很虚
夏天挺难过,坐在门前,喝凉水,扇蒲扇
女人手脚麻利,料理家务干净利索
善说笑,待人热情
有一次她不小心,触怒了丈夫
丈夫一脚将她踢出去两米远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两手拍着大腿,哭爹喊娘
那腔调犹如京剧里的花旦唱腔,并不难听
大婶大娘们
劝说了半天才消停
北屋、东屋,就住了姓徐的一家
听说这个院子本来就是他们家的,
章丘人,祖辈上在济南做生意
解放后,这个院子被充公了
他们家仍占有这个院子的二分之一
夫妇俩,四个闺女,一个儿子
后来又有了一个儿子
有一天深夜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突然轰隆一声
北屋三间破旧的瓦房,其中一间轰然坍塌,
徐家大婶怀揣着小四妮,惊恐不已,
冲我们家,破门而入
原来她和孩子就睡在这间坍塌的房里
老奶奶吓了一跳,我也被惊醒
她呼喊着:老奶奶,老奶奶,救我……..
老奶奶抱住她,安慰她,让她和孩子偎在床上
事后,徐家大婶疯了
她六亲不认,哭天喊地,昼夜不息
丈夫把她捆绑在一根旧梁木上
邻居们都叹息、掉泪
某一天,很突然
徐家大婶的精神焕然一新
梳扮的干干净净
新衣服、新鞋袜
她来到我们房间
跪在老奶奶床前叩头
说了很多感恩的话
这一天半夜里
徐家大婶走了
出殡的那一天
我扒扶着黑黑的大棺材
看徐家大婶睡着的样子
小孩子的心目中
没有生死概念,不会惧怕
过了没有多久
徐家大叔又从章丘老家
领来一个俊秀的大婶
新大婶进门的时候
只擓(kuai)着一个小包袱
他们没有什么婚礼仪式
孩子太多了,家里不能没有女人
过了一年
新大婶生下一个男孩儿
这样一来他们家就有六个孩子了,
四女二男,大姑娘才上中学
生活太困难了,得解决吃饭问题
他们家粘糊火柴盒
大大小小的孩子,没有一个闲着,都得劳动
我很多时候是在他们家里玩儿,帮着糊盒,
大姐姐给我讲故事,
她的故事永远讲不完,我老是听不够
故事不能白听,手里不能闲着
西屋两大间
重新翻盖的,红砖到顶
门前还有一颗小槐树
夏天,院儿里人都凑在树下乘凉
住这房的姓尚
老两口,三个闺女
大闺女结婚了
女婿是位铁路工人,倒插门
大闺女总是坐不住胎儿
每次从医院回来
眼睛哭的像大红枣
二闺女工作了,小闺女还在上学
老头儿好像很老了,枯瘦如柴
他老是披着一件青卦,弓着腰
气管炎,咳嗦,喘气声怪怪的
一口痰咳不上来,就憋得面红耳赤
仰着脖,张着嘴,气喘吁吁
我叫他大爷 、称他的女婿叔叔
辈分乱着哪,小孩子没人计较
我凑到他跟前,看他可怜的样子
他做出一个手势
招呼我再靠近一点儿
猛然,他揪住我的小鸡鸡
我大声哭喊,他才撒手
然后,他冲我瞪大眼睛,
伸长舌头,做出鬼脸,吓我
他的老伴儿,骨骼很壮实的老太太
圆脸 高颧骨 皮肤红扑扑的
她好像眼睛不太好
眼角上老是有眼屎
这一年冬天,黎明时分
尚大娘咣咣地扣我家的房门
很急促的动静
只听她在门外面高声问道:
老奶奶,孩子他爹咳不上痰来,咋办?
老奶奶还躺在床上,随声回道:
揪脖子,用筷子捣一捣……..
随后是咚咚离去的脚步声
老奶奶正准备穿衣下床
只听得西屋里传来哭喊声
老头儿没有缓过劲儿来,走了
西屋北头还有一间房,约12平方米
是院子里的死夹胡道
门前砌着八银锅大的风箱炉灶
夫妇俩,五个孩子,两女三男
房子太小,大闺女早早嫁出去了
大儿子每天外出找零活儿
帮着别人拉地排车
其他的四个挨肩排下来
整天围着灶头找吃的
最小的还要喂奶
白天见不到丈夫的人影
女人成天风风火火的样子
奶孩子,做饭,收拾家务
忙得扣不上衣服扣子
她常常裸露着肥硕白皙的乳房
披散着头发
全院儿男女共用一个厕所
她顾不上里面有人没人,闯进去
褪下裤子,撅起屁股就尿
有男人如厕,看到她这个样子
只有尴尬的份儿
他们家的房间太小了
两张床,上下层
有闺女、有儿子、都半大不小的
孩子们睡在床上
两口子只好睡在地铺上
夜间有谁小解
他们还得腾地方让人落脚
在这个院子里没有什么秘密
说话声音稍大一点儿邻居就会听见
谁家来了客人,有什么礼品
一定要挨家送一点儿过去
几颗大枣,几片薯干,一捧花生
东西无多少送去的是祥和融通

三、童年记忆——我的游乐场
院儿大门朝东,左转,胡同,
再右转,里巷,两旁都是住家,
里巷里有一只公用水管
水管旁边儿永远有人
打水的、洗衣的、刷锅刷碗的
泉城之水,长流不息
里巷内侧还有一家木瓦社
有传达室、有医务室、有办公室
工作人员进进出出,挺繁忙
我和小伙伴们常聚在里巷的空地儿
拍纸画、跳方格、瞎子摸鱼
里巷口朝东,对着柏油马路
马路上几乎没有汽车
只有零零星星的自行车、独轮车、地排车
里巷口,右转,往南,有一家马车店
这里只有一辆黑色箱式弹簧轿子
娶媳妇用的
这里只有一匹高高大大的枣红马
它总是趾高气扬的样子
生意来了,准备出车
轿子、马儿都是披绸带花
街上的孩子们是最积极的看客
这家掌柜的总要费神地驱赶人群
生怕马车伤到人
再往南一点儿就是仁爱街,东西方向
五六米宽的泊油路面
道路两旁并排着粗粗大大的窜天杨
两旁坐落着高高大大的红砖到顶的院落
这条街总是那么干净总是那么肃静
常常有画家在这里画画、写生
这里也是我和小伙伴们玩耍的好去处
滚铁环、打尜、赛跑、捉迷藏、弹琉璃球
听说杨得志司令员就住在这条街上
仁爱街,相对着,路东,叫公和街
这条街没有树木
同样宽的路面,土石混合,坑坑洼洼
两旁是排列不规则的土坯房
有的房顶上铺着油毡纸、破草包
看上去都经不起风雨,摇摇欲坠的样子
住在这条街上的人,
多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小摊贩、拉车的、扛包的、泥瓦匠……
都是社会下层人士,勉强活着
小伙伴们玩儿警察捉小偷的游戏
胆儿大的躲进这条街不会被抓到
里巷口朝东,对着柏油马路
从里巷口出来左转,往北
穿过两条街就是大观园
大观园红彤彤的三个大字
是舒同的笔法
高悬在牌坊楼上
大观园里热闹非凡
鞋店、布店、眼镜店
百货、五金、照相馆
首饰、银行、典当铺、
古董、字画、文具苑
酒馆、饭庄、狗不理
茶楼、戏楼、电影院
空场子上
用几条长条凳子一圈
或者粉笔划个圆
杂耍、武术、变戏法
驯兽的、摔跤的、专玩儿特技的
说书的、唱戏的、还有盲人拉胡琴的
总之,热闹
我还小的时候有大人领着来玩儿
年龄稍大一点儿,自己几乎天天往这里来
最愿意看一位老头变戏法、吞铁球
精瘦的老头勒紧腰,叉开腿
一口气吞下三个核桃大小的铁球
几秒种后又将铁球吐出来
铁球上还冒着热气
看一个壮年人与狗熊摔跤
狗熊,棕色,胖胖大大的
站起来比人高出一个头,张牙舞爪,
那人只是两手撑住它的爪子
做出摔跤的样子
摇来摆去,谁也摔不到谁
他的同伙开始敲铜锣了,张罗着收钱
我一猫腰,溜了,再去寻另一个热闹地儿
…………
大观园曾经是济南人交口称赞的卖场
也是我幼时流连忘返的乐园

四、童年记忆——生活片段
1、
我大概五岁多一点儿
有一次老奶奶教我做面条
和面 太干 加水 太黏 再加面
最终和成小拳头大小的一块面团
擀面片 切条 炝锅 加水
下面条 煮面条 滴一点儿香油
将面条盛到碗里,
小心翼翼端到老奶奶面前
老奶奶拿筷子在碗里捞了半天
终于吃到面条了
她说:小儿啊,这那里是面条呀
都是板凳腿儿啊……….
人太小,还不会争辩
我只是傻笑
看老奶奶吃我做的面条
2、
爸爸是个心细又非常孝顺的人
无论早晚,进家门先给老奶奶请安
出家门一定告慰老奶奶多保重
生活最困难的岁月里
老奶奶由于饥饿病倒在床上
爸爸半夜回到家中
从面缸中刮擦半天
和成核桃大小的面团
在面板上擀呀擀
擀成薄薄的面片下到锅里
滴上不知从哪里讨还来的几滴香油
热腾腾 香喷喷
他托付着老奶奶的后背
喂老奶奶一口一口吃进去
3、
每逢过春节
爸爸总是置办几个小菜
靠坐在老奶奶身旁
陪老人喝杯酒
有一年春节,半夜
爸爸给老奶奶斟上一杯樱桃白兰地
说一些祝福安慰的话语
老奶奶仅抿了一口酒就醉了
爸爸扶老人躺下 盖上被子
夜很静,那时候还没有鞭炮声
爸爸静静地坐在老奶奶床前
我也依偎在爸爸的怀中
突然,老奶奶喃喃自语
爸爸立起身侧耳靠近老奶奶
是中年男子的声音
我也听到了,惊诧地躲到一旁
爸爸回应道:三叔,你来了
随即做出让座的样子
又说了些什么,一问一答
爸爸很认真的表情
我虽小,但知道三爷爷已经死了
这时爸爸去打开房门
做出送客的样子
口中还说道:
三叔,你走好。有我,你一切放心。
里外都静静的 空空的
昏暗的灯光
走出门去
走进夜空里
后来听说,这叫“撞客”
长大以后知道有这样的诗句
每逢佳节倍思亲
老奶奶是思念过度而醉

五、老奶奶的儿女们
老爷爷、老奶奶
生有三男二女
在汶上县城做木匠生意
雇佣了很多工人
老奶奶主管内务
推磨压碾、洗衣做饭
养育儿女、照料婆婆
生活殷实、腾腾呵呵
每当谈起这一节
老奶奶总是情深意长
神思悠悠
久久沉湎于往事之中
老爷爷大出老奶奶二十多岁
五三年人老体衰平安故去
老奶奶的大儿子
也就是我的祖父
长得英俊威武
会一手好木工活儿
二十六岁上因拈花惹草
与县衙官员争宠一个艺妓
被人设计杀害
留下孤儿寡母
当时,我的父亲才五岁
我的叔叔还在母腹中待产
作为母亲的老奶奶
因丧子伤心至极
迷信传说
到儿子的坟墓上
掏了洞穴,每日三次送餐
祈求神灵显能
让儿子死而复生
老奶奶的二儿子
也就是我的二祖父
依然是一位美男子
高大、魁伟
圆脸如月、阔耳、浓眉
性情刚烈、脾气火爆
他为大哥之死愤愤然
发笃誓,不报此仇心不甘
鼓动全家倾其所有
与县衙官员打官司
结果是
胳膊拧不过大腿
遭到更进一步的迫害
全家男女老少携儿带女
四处奔命躲藏
他独身去了南方
参军、加入国民党
成为黄埔军校的教官
后来,他荣耀一时
又做了禹城县长
常驻济南府
购房 置地 娶太太
再后来
国共血战 争夺治国权
国民党落败不必说
他也如丧家之犬
再一次弃家撇业
独身逃往香港
1997年6月30日午夜
香港回归大陆
就在这个月
他突然患肺癌去世
享年八十二个春秋
情与仇、夜与昼
人生郁郁无尽头
隔海相望四十载
老母妻儿未曾眸
泪干之处尽白发
慨叹不辞黄泉路
老奶奶的三儿子
也就是我的三祖父
瘦弱、清秀
知书达理善文墨
一直跟随二哥主管财务
先后娶了三个老婆
家事一锅粥找不到豆儿
三十几岁便生肺病郁郁而故
老奶奶的两个女儿
大女儿双足残疾
远嫁桓台农村
无儿无女
五十岁时得急症而亡
二女儿从小体质虚弱
家族弄官司都本命不顾
就近草草嫁入小户人家
过门不久薄命西归
老奶奶命苦
没有一个亲生儿女在身旁
最终只能在长子长孙处守候
照料三个幼小的重孙
后来老奶奶患上白内障
行动不再方便,柱一根红漆拐杖
我常常牵着她的手挪动
老奶奶的世界变得怪异
她常常看到小鬼在眼前舞动
夜深人静,她常常摸出门去
站在天井,仰望苍天
念叨她的期盼
呼唤远方的儿子
祈求老天爷庇护
月明星稀
苍穹无际
凉风习习
大地沉寂
夜幕推升出一尊苍凉的塑像
期盼弹奏着一首哀怨的乐曲
2009年9月21日于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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