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明海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今日清明，大路两旁摆满了金银元宝、花篮、纸钱、花圈等祭祀用品。为了吸引更多寄哀思的人，有心的卖主用黑色的大音箱放着低沉哀缓的音乐。每个上坟祭祖人都是大包、小包地装满一车，唯恐清明日留下遗憾，二丫也不例外。二丫是大柳村的，今年七十有余。今天，她是为自己的“老头子”——李宝库和公婆去上坟。二丫的一生，凄楚占了主角。自从二丫和李宝库成为一家子，一直没生过孩子，这是她终生的“罪”。她不是没有孩子，为了给老李家留后，结婚后的第十年从自己姐家抱养了一个男孩，取名“青柳”。青柳这孩子天生可爱、聪明，两口子很是喜欢。孩子争气，从上小学一年级到大学没留过级，现在孩子在国外工作，应该生活得不错——一直没有回来过。虽说有孩子，但二丫生活的依然孤独、值得人怜悯。年轻时宝库对二丫十分疼爱，二丫永远不会忘。床头还放着两个枕头，给宝库留一个，盼着他回来；床头旁的桌子上规规矩矩地放着宝库生前用过的烟袋锅；床头对着的墙上挂着宝库的大照片。二丫是经媒婆介绍认识、嫁给宝库的。宝库年轻时算是一位帅小伙，瘦长的身材，鸭蛋脸，高挑的鼻梁，二丫一眼就看中了。二丫的娘家距离大柳村也就二三里远，那个年代没有约会的好去处，想见的时候就在田间或小树林。两个村子中间有一棵大青柳。这树就成了二丫和宝库“约会”的地点，成就了他们的婚姻，寄托了他们美好的希望。说是约会，其实就是送东西。从认识宝库到二丫过门也就见过三次面。一次是送“鞋垫”，另一次是送自己纳的“千层底”，最后一次是送刚织好的新“毛衣”。每次见面时间都不长，但每次回来后两人都高兴，看得出二丫很喜欢这门亲事。结婚后，两人仍喜欢到这棵大青柳下。干完农活，他们就躺在青柳下休息，计划着要一个孩子，盖一间大瓦房；用这棵青柳树上的枝条插一片柳林，等长大后编草篮、花篮，做案板、门窗；把树卖了供养孩子读书，将来考一所好大学，为老李家撑掌门面、光宗耀祖。二丫是个能人，做饭、纺线、手工样样精通。李宝库家里家外也是一把好手，农活、泥瓦匠、木工没有一样能难倒他。两口子勤快、为人厚道。白天，二丫用柳枝编草篮、花篮、筐子，拿到集市上去卖。宝库农活之余给人家盖房子，阴雨天用柳木做案板。没用几年二人就盖起了大瓦房，人人羡慕。时间一年年过去，别人家的娃有的上了小学、有的上了初中。可是就不见二丫的肚子大，这事急坏了宝库的爹娘，二丫没少受委屈，宝库娘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是埋怨二丫做的饭不好吃，就是说二丫不知道节省；不是说她编的花篮大，就是说她编的草篮小；不是嫌她打的洗脚水热，就是嫌她倒的茶水凉；不是骂老母鸡光抱窝不下蛋，就是夸赞别家的鸡下了双黄蛋。总之，二丫没有一样好。那个年代的媳妇不像现在有地位，媳妇一瞪眼全家安静。为要孩子，二丫和宝库去了多家医院，药没少吃，钱没少花，就是盼不得孩子来。其实这事不怨二丫，是宝库不行。为了李家的面子，二丫承担了“罪过”，但宝库的爹娘并不买账。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二丫决定抱养一个。为了不让村里人知道孩子是抱来的，二丫跟着宝库去了山西挖煤窑。在山西待了三年，孩子两岁，谁也说不出什么。二丫带着孩子回了老家，宝库继续待在山西挖煤窑。春天，二丫到那片青柳林下给孩子编草帽，或拧柳笛吹给孩子听。夏天，领着孩子到青柳林下乘凉。秋日，带孩子赏金黄的柳叶。冬日，欣赏柳林上结的冰霜，孩子很是喜欢。命途多舛。没等青柳上学，宝库就埋在了煤窑下。那是一次塌方，宝库本是能跑出来的，但他为了救另外一个人，就差一分钟。……那时青柳小，二丫专门从青柳林里找了一棵长得最旺的，砍下柳枝作为幡。是二丫给宝库打的幡，这在青柳镇是第一次。当时二丫哭得死去活来，几度昏死过去，看哭了所有的人。宝库走了，那片青柳林还在，坟前的那棵青柳还在。每当伤心处，二丫就提着用青柳枝编的篮子，装满宝库生前最爱吃的东西，去坟上大哭一场。哭完后，就把水果留在那里，让宝库有空的时候吃。每年她都会到坟前守护着这棵青柳，守护着那片青柳林，不让女人和孩子们糟践，这是二丫的唯一。二丫照看着小青柳，照顾着宝库的爹和娘，她倔强地活着。青柳考上大学的那一年，二丫把那片青柳林卖了一半，拿钱到集市上买了大皮箱、新衣服，就等青柳开学的那一天。青柳走时，二丫和孩子到宝库的坟前大哭了一场。青柳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想让二丫劳累，他在大学里学习努力，经常吃奖学金。二丫逢人就夸：“青柳这孩子比他爹强，懂事、孝顺、有出息。”不过二丫每月还是会寄上几十元钱给孩子，怕青柳身体垮下去。自从青柳考上大学，二丫与他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儿丫依旧守着这片青柳林，盼着这片柳林快快长大。为了能和青柳说话，她又把剩下的那那一半青柳卖了，买了一部手机。由于青柳在大学里表现好，被推荐出国，说是学业有成，回国做贡献，可是他选择了留在国外。这让二丫很是想不开：青柳这孩子怎能会这样呢？她经常自责，是哪些地方得罪了孩子，还是孩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愿回来？……尽管宝库的爹和娘对二丫不好，但二丫没有像别的女人一样对待老人。二丫是一个明事达理的人，“唯正己可以化人，惟正心所以修身。”宝库走了，青柳在国外没法回来，依然是二丫给二老打的幡，依然哭得伤心，悲痛欲绝。青柳好活、不会死。那片青柳林没有辜负二丫的期望，没过几年又长成了大树。她继续编各种篮子、筐子，和以前一样拿到集市上去卖，仍然是集市上第一个拿钱回家的人。年岁大了，二丫不能再做手工了，找人把这片青柳林连根刨了，只留着坟前的这一棵盼着青柳来。二丫和别人一样买了纸钱、金银元宝，带上宝库生前最爱吃的水果来到坟前，摆好供品，烧了纸钱、元宝，流着泪慢慢跪下给宝库深深磕了三个响头：愿宝库在地下安息，愿宝库在天堂一路走好，如果寂寞请托梦过来，二丫愿陪伴你……“春蚕到死丝方尽，人至期颐亦不休。一息尚存须努力，留作青年好范畴。”说完了、哭够了，二丫准备回去，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娘——，……”                                                                 

作者简介：李明海,山东省东明县第一实验小学语文教师。一直奉行：“教书先育人”的人生信条。热爱山水，喜爱传统，只有传统的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