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夜，神秘而深沉。灵魂穿透黑暗，有翅膀挣脱束缚的声音。或许，我们努力的做着唐吉诃德，最后挑翻的，是我们黄铜色的面具，“越过语言的边界”，欲望炸裂眼球的时候，听到那只布谷鸟的声音。

夜布谷
（向夜晚订20节车厢）

  森子

1

夜晚能够播种什么？漆黑的树杈
岩石解放内部的元素，裂变、爆破
逆向的风散布工业群居生活的谎言
电视里一个乌托邦国家被颠覆，光头
军政府首脑俯视别人的妻子和孩子
枪炮、石油、股市、谈判、互访
走马灯一样的傀儡和玩笑使儿童尖叫
主妇惊恐，维和部队的坦克驶入厨房
特使正在餐桌上胃口大开，他吞下了
救援的直升飞机和帐篷

2

比夜晚更黑的是顾城的眼睛
他看到光明比精神之煤黑十倍
他看到斧头比死神还要聪明
结束自己，干嘛先要结束别人
你看到了比所有网络悲剧
更大的悲剧。做惯了世俗喜剧的俘虏 
谁还去读莎士比亚、易卜生
睁开眼睛就可以窥视一切
谁还会拥有私生活？一杯茶水新闻
一次桑拿曝光，泛起几多肥皂泡

3

隐匿在树杈上的布谷鸟
向岩石部落发送密码电报：大盘上调
牛气冲天，明天还有一场肉搏战
你摆弄所有生活的暧昧底片
在梦想的大屏幕上复制市场交易的
铜雀之吻，趁它还没有氧化
生出老年斑，照耀欲望魔女的丰乳
如饕餮张开一只口袋的世界
连同自己的肉身统统吃掉
没有一丝悔恨、内疚和懊恼

4

怎样解释生活都不过分
带口臭的赞颂和酒气熏天的抒情
与印钞机的狂吻都可以令人偶剧中的
男主角发昏。嘴曾是一只鸟
替我们飞越英吉利海峡
嘴曾是一头长着利角的动物
长期生存在人类智慧的航天中心
此刻，这永久的容器
经过美食的高温，依然保持着
盲人摸象的天真与混沌

5

欲望引发交谈的导火索
问题是手拿火种找不到炸药
昨天的敌人，今日的上宾
董存瑞够不到桌上的海味山珍
交谈、交换、交易、交织出生活的
百变金刚图。而读书如鸦片
麻醉了一代代知识分子的良心
拼凑吧，理想斑驳的七巧板
沉默吧，唐吉诃德的风车
封面女郎梦魇中的小丑端来早餐

6

带面具的主人公又回到剧情内
整个身体成了绥靖省，复仇
变为一场重复的游戏，奥菲利娅
倒向二维的水池，没有惊呼
没有比泪水更汹涌的河流
歌声下沉，穿燕尾服的政治家
走上前台与死去的演员握手
“太好了，您的表演倾国倾城。”
荒诞的剧场抵着夜空的下颚吹口哨
观众再一次沦为观众

7

白天做人，夜晚做灵魂的动物
时间的表格一分为二，将旷日持久的
战火燃遍全身。谈判吧——
同床异梦的夫妻，女儿在暗影里
啜泣，这个小小的泪人，多像
无依无靠的母亲。待她长大之后
嫁给生活的铁匠，是否还会记得童年
生活的天真？噢，不幸莫过于照镜子
爱自己的另一半，胜过爱自己的妻儿
他从床上爬起，重新做昨天的“人”

8

越过语言的边界，你听到叹息
韦伯恩3分37秒，内敛的光芒
比水晶剔透，比理智的钻石
璀璨。这是一种品性，袖珍
如音乐圣经。点燃一支烟
给逃亡的大脑一点自由
在平顶山抑或是萨尔茨堡
一个美国兵端起卡宾枪，你听到
“乒”的一声，比一次呼吸的时值
更迅猛的是夜的戒严令

9

在多变中不变，在对称中不对称
既永远相同又永远不相同
言辞的魔术师从有到无
他的后背永远是射击者的靶子
“我受到掌声的攻击，它赞美我，将我揉碎。”
出其不意的鸽子飞出催眠术的摇篮
转瞬即逝的玫瑰被剥夺了刺的权利
父亲在儿子的眼中长大，辩证的游戏
从灰姑娘的灶台批发到帝王的宴饮
该结束了，地狱中的又一个假期

10

布老虎枕头，民间的梦
依然虎虎有生气。你可以买
一匹布，但你不能包装一个
让农妇心跳的梦；你可以讲述个人
冒险的经历；但你不能编造
一个民间故事；你可以梦见一只虎
但你不能把它兑换成保险柜里的金条
朴素的美，掉土渣的美依然在实用的
范畴，当它向博物馆长点头称是时
一定是遇见了无所适从的鬼

11

敞开岩石，从灯的子宫中压迫
乌贼鱼的胆汁，为惺忪的眼帘
涂上香料，河蚌一样开合爱情的
匣子，这其中夜风的舌头舔着
特里斯丹的伤口，而船队将起锚
玉手绮瑟伫立岸边，沉痛的
言辞掀起惊涛骇浪，砸向岩石的
金甲武士，犹如一把世袭的利剑
沉浸在夜的亚硫酸水池，但风的长腿
精于丈量人性的局限，用三角形构筑历史

12

爱情不是送礼，也不是请客吃饭
这庄严的游戏与革命具有相同的性质
风暴中她显示出超凡的品德
在家庭中却失去了神圣的位置
嫉妒不再因爱而升华为长颈的天鹅
眷恋因不能自拔的赊账行为而沦为
赌棍。谁用一个廉价的吻
骗取花木兰的战袍？革命或单相思的
试管婴儿已经诞生，他法定的监护人
必须具备伦理的长枪和道德的短棍

13

尘埃落定，纸上的笑声荡起
夜叉的青瓷花纹。聆听的沉默
如远处的黝黑山坳成为未加冕
国王梦境中的后花园。易碎呵
一盏盏达达主义的霓虹灯
电视与街头广告的狂欢挤小读者的
广场。查拉的胜利，不！
布勒东的胜利，艺术牛角尖又顶出
几条死胡同。你唱着人民公社
大跃进的歌曲，步入60年代的初冬

14

回忆。拆解脑力劳动的蒸汽机
永远是在旅途中呻吟，布下
蒙汗药失效后的空白与谜底
缓缓移动着的躯体在夜晚服刑
而刑期遥遥，通过改造内分泌
或调解呼吸，使精神分析的断箭
再一次指向一厢情愿的极地
死者吹箫，生者做梦
一千零一夜故事，在返乡的途中
肉体突然找回它遗失的疆域

15

书房抑或禁闭室，没有一纸墙可以
将它们隔绝。寄一张明信片给唐代
收信人是李白或杜甫。自从汽车
赶走了马匹并替代了犬吠之后
你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四条腿的动物
电视风光片中廉价的旅游，早已
将你的眼睛掏成滴水的溶洞。床头
除了台灯是远处的车灯掠过，像没有
电的时代鬼火丛丛。当体内的生物钟
敲响24下，你仍然可以听到猿的尖叫

16

雨在窗外弹奏，博得夜的掌声
玻璃给出光的注释，舔这些即兴
舞蹈者的脚尖。今夜泪流满面的红砖
解除了初夏的高烧，猫头鹰眼中的
街区，鼠辈们不再活跃。一辆开往
天堂的车溅起水花，不该发生的斗殴
事件倾轧了市民荣誉的酒瓶
是谁从浪漫的田园中开出坦克
以暴力蹂躏了街心花园的草坪？
一万个读者的兴奋剂报告呈阳性

17

积木搭起的世界与一个儿童和解
可以没有门和窗吗？可以
可以有没人看守的院子吗？可以
这是一个唯意志的世界，防止倾覆的
办法是快乐。反反复复地改变
计划中的计划，经济中的经济
游戏中的游戏。没有错误的孩子
是唯一错误，他对着傀儡们撒谎
“这算不了什么，比起尼斯湖水怪
或是不明飞行物，我的演技还属三流。”

18

向夜晚订一节车厢，壁上贴满诗歌
五颜六色的乘客来自母语的不同部落
符号学亮起沿途各站的绿灯
风雨兼程的大款、小贩们
看酸了脖颈，就在此地或许地下
缪斯是积极的，她以联合酋长国
酋长的身份与大家说话。她也可能
扮成一位老妪，没有一位学者
或小伙子给她让座。列车员小姐在
扩音器里惊呼：——我怀孕了

19

阴影制造井架，灯光复写矿区
一吨煤，一张脸，抽象的旗帜
插上午夜性高潮的制高点，犹如DVD
解读枪战、谋杀、追捕、色情
谎言，包括纯个人的自戕行为
《笔外断肠天》中，看到冷酷自私的
银行职员艾略特，将自己的妻子
送进了疯人院。还有那个小个子罗素
跳交际舞的哲学家，让你明白
通俗读本的大众讽刺学毫不留情

20

该做的一直没做，该写的一直未写
在红木制成的圆桌旁，一群
中世纪的骑士找不到圣杯和亚瑟
延缓的时刻，苹果攻陷了城堡
狗一样坐在门槛上的塞尚，目睹了
圣维克多山立体的沉默
阴霾的六月，窦娥的季节悬置
蘸满墨水的毛笔如雷电横扫天宇
一只扑棱翅膀的布谷鸟飞到我窗前
“喂，伙计，该收场了。”

作者简介：生于哈尔滨呼兰区，毕业于河南周口师院美术系。主要从事诗歌、评论、散文和绘画创作。1986年印制个人第一本诗集《背叛》。1991年与友人创办《阵地诗刊，策划、主持编辑《阵地》诗刊10期，出版《阵地诗丛》10种。出版诗集《闪电须知》（2008）、《平顶山》（2010）、《面对群山而朗诵》（2015）、《森子诗选》（2016），出版散文集《若即若离》（2005）、《戴面具的杯子》（2000）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