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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香包
史永峰
母亲今年已是八旬过五的高寿了，近一两年身体每况愈下，自去年秋天以来，已足不出户，每日除了就餐时在客厅电视机前的椅子上“听看”一会电视外，大都卧床不起，而每隔十天半月患病住院却已几近常态。端午节前，老家一远房叔父叔母闻听母亲患病，不顾年逾七旬长途颠簸之辛，在其女儿的陪同下，专程前来探望，病榻上的母亲，见到这位从年轻时就与自己互为知己、在“农业社”里相互照应，风风雨雨度过十几年光景的“老妯娌”时，朦胧的双眼立时放出亮光！她拉着婶子的手，凝视着婶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继而，又抬起她干瘪的手抚摸着站在床边的堂妹的胳膊，唤了一声“娟娟”，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爱怜的目光把堂妹上下打量了许久，少顷，又把目光移向我，微微抬头，断断续续嘱咐我，并用双手比划着，要我打开她的“百宝箱”——一个红色的小木箱子，我知道，她是要我替她取出她前些年亲手刺绣制作而积攒下来的绣花鞋垫，送与叔父、婶子和堂妹——这些年，每逢亲人探望，母亲都会打开她的“百宝箱”拿出她的刺绣工艺品作为礼物赠送。
当我打开这个陪伴了母亲大半生的小木箱子时，一股香草的芳香扑面而来，又看见了静卧在箱子角落里的那个发旧、泛黄的白色塑料袋子，里面是母亲做香包、鞋垫等刺绣用的丝线、布料和一些用复写纸复制描绘在白纸片或香烟盒等硬纸片上的花鸟草虫的图案，花花绿绿，挤在一起，一股酸楚立时涌上心头……
从我记事时起，每逢端午，母亲就会做好多各式各样的香包给我们，几十年从未间断过。
小时候，每年端午这一天，当我们姐弟清晨睁开眼睛，就会发现我们的手臂、脚弯和脖子上都戴上了一圈“花花线”，衣服的胸扣上都系上了一串各式各样、闻起来香喷喷的香包。母亲做的香包花样很多，既有山猴、白免之类的小动物，也有麦穗、玉米、米斗之类的五谷农什，而且是逢“鸡”（年）鸡领衔，逢“狗”（年）狗亮相，年年都有唱主角的动物，样子也格外的栩栩如生。每当我们戴着出去在村子里一转，就会引得那些大婶小姨们的围观、赞赏。母亲为人很厚道，每有村上人来索求，她总是慷慨赠与，而且还显得十分得意与满足；特别是那些小媳妇大姑娘缠着母亲“嫂长姨短”地要她教她们“针线活”的时候，母亲显得格外开心……
就这样，我和我的姐弟戴着母亲做的香包度过了我们的童年和少年时光，度过了我们充满希望和幻想的年月……就在我初着警服的那一年端午，母亲还为我“合”好花花线，带在我的脚弯和手腕上，在我的警服扣内侧，系上了一只小香包，说是可保我“走端行正”，永远不走邪路……
我们一天天长大了，母亲却一天天衰老了。
我们渐渐地对母亲的香包失去了热情，再也不戴她的香包了，而她却年年依旧要做，做好了就送给院子里的小孩子；再后来，我们陆续有了自己的孩子，母亲又仿佛有了事业，每年端午她就早早的为她的孙子们做好各式各样的香包，亲手给每一位孙子系在胸前，并叫我们当做装饰品挂在屋中，说是镇邪祈福，然后便领着孙子们走到大街上，看着许多的陌生人欣赏自己的手艺，她心头的满足就会在她逐渐苍老的脸上荡漾出来……
我们从来没有把母亲做的香包看成是工艺品，只把它当做一种“习俗”的象征物对待，没有珍惜过，长大了也没有稀罕过，最多就是对着母亲的香包说一声“好”，就再也没有兴趣了……在我的眼中，母亲就是母亲，似乎与什么“民间艺人”、“民间工艺艺术家”之类的称谓毫无关联……
大约是上世纪九零年的夏季，正逢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的春风，我去西安出差，在钟楼附近，偶尔看见某地举办“民间工艺艺术品展销”活动，那广告牌上用极高的语调介绍他们的“民间艺术家及其样品”，吸引了许多中外游客，我挤进去一看，全是布做的“小猫小狗”之类的挂饰品、布耍活。
“这些东西不就是母亲做的香包吗？！”我恍然大悟，而且说实在的，她们的绝大多数没有母亲的香包好看、耐看！就说那“马”吧，只不过是形似而神不足罢了，哪有母亲做的马形神合一、活灵活现呢！我这才感觉，母亲的香包当属“艺术品”，而且是颇俱品位的“艺术佳品！”
回来之后，我就要求母亲给我做一个“马香包”。母亲听后，显得异常兴奋与激动，第二天就为我做好了一个很大的“马香包”，那“马”四蹄奔腾、仰天长鸣的神态，活脱脱一个骏马出世！我将它视为珍品，在让我的同事、朋友们尽情欣赏之后，拍摄成图片，并写了几句简单的文字投给了《宝鸡日报》，很快就发表了出来，不久，县文化馆和“民间工艺品公司”就派人前来造访，邀母亲加入了“民间工艺品”的研发和制作团队，母亲成了真正的“民间艺术家”！
2010年秋，女儿要出国赴美留学了，母亲又戴上她的老花镜，连续半月日日夜夜为她的宝贝孙女绣了十几个“狮子舞绣球”的荷包来。一边绣，一边对女儿说：狮子威武雄壮，会保佑女儿平安顺畅，叮嘱女儿送与师长、朋友就是送给了吉祥……看着祖母一针一线地刺绣，听着祖母絮絮叨叨地叮嘱，女儿以《中华雄狮送吉祥》为题，深情地写下了下面一段文字，带着祖母对她的祝福飞向了大洋彼岸：
朋友，当您接到我送给您的这个“中华雄狮舞秀球”的吉祥物时，您就接到了我敬爱的祖父母、父母和我——一个普通中国家庭对您真诚的祝福！
我的家乡在中国西部的陕西省宝鸡市。她位于关中西陲，是华夏始祖炎帝的诞生地和中国西周文明的发祥地，驰名中外的青铜器之乡，历史文化悠久，山清水秀，风光迷人，是享誉全球的文化旅游之乡。
灿烂厚重的历史文化，孕育出了淳朴善良的民风习俗，催生出了丰富多彩、情趣盎然，寄寓人类美好愿望与期盼的民间艺术，被誉为“母亲艺术”的“布耍活”就是其中之一。这种以母亲对子女祈平安，盼吉利，求富贵为内涵的、在布料上用绣、贴、拼、搐工艺做成的“小耍活”，不仅烙印着原始图腾文化的记忆，更倾注着伟大而深沉的母爱，是最珍贵的吉祥之物！“狮子舞秀球”寄寓着中华民族的和平愿望和对太平盛世的企盼，是平安富贵的象征。祖母要我带上它远渡重洋，让这头威武的雄狮把最美好的祝福带给我的朋友！
请接受这位慈祥和善的中国母亲的祝福吧，我的朋友！
就这样，母亲的香包，漂洋过海，挂在了美国友人的厅堂……
我爱母亲，爱她做的香包！我相信，母亲的香包能保佑我和她的子孙世代平安！
作者简介：史永峰，笔名冷梦良，警营一介武夫。陕西省作协会员、宝鸡市作协会员、陕西省孔子学会会员、中国孔子基金会宝鸡孔子学堂客座讲师、宝鸡市孔子研究会副秘书长、宝鸡市文学创作学会副秘书长、宝鸡市杂文散文家协会会员、宝鸡市传统文化促进会理事、讲师团讲师，出版有专著《论语通俗解读》杂文散文集《阿Q重返人间》，剧本《寡妇送匾》获宝鸡市戏曲创作三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