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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缝纫机
剑客爱民

记忆里,每到年关前后,母亲总是端坐在她的缝纫机旁边,脚踩着踏板,机器“嗒嗒嗒”从早到晚响个不停。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缝纫机的针头,双手灵活地推送着布料,一件件新衣不知不觉就脱颖而出。为了赶制衣服,她常常在缝纫机前坐到深夜,家人都睡了,只有她一个人还在昏黄的灯光下,“嗒嗒嗒”踩着缝纫机做工。母亲大半生都与缝纫机为伴,一家老小的“穿”都离不开她的缝纫机,母亲一辈子最喜欢最值钱也最有用的私人物品就是她的缝纫机。
母亲的第一台缝纫机是50年代未高级社缝纫组解散后,爷爷张罗着给她买回来的二手缝纫机,具体什么牌子的,以前没留心,如今更无从知晓。母亲本来是个心灵手巧的人,早在缝纫组时,她就跟同伴大姐们学习缝制各种衣服,别人缝纫时,她在一边静静观察,一般简单的衣服看一两遍就能学会。过了不久,普通衣服的裁剪缝制,她都能得心应手了。离开缝纫组有自己的机子后,尽管是二手机,但这并不影响她用缝纫机做工,并且是属于她自己的第一台缝纫机,她每天都把机子擦得油光闪亮,每次用好后还用特制的布帘盖着,避免落进灰尘。

当时整条街只有我们家,母亲一个人有自己的缝纫机。四邻们知道后,纷纷拿着布料,请母亲帮做衣服。母亲一律来者不拒,热心帮忙。尤其每到过年前,她天天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那时我早上一醒来就能听见缝纫机嗒嗒嗒的脚踏声。她的热心也没白费,不仅落个好人缘,在那粮食短缺的年月,人家做好吃的,总不忘给我们家送一点,全家都能改善一下生活。我家的邻居多数都是吃商品粮的,比我家条件好。母亲在粮站有两个好闺蜜,一个叫俊英,一个叫桂英,母亲叫秀英,这三英交往甚密。她们一有机会便帮我家买些菜籽油,大米什么的,我母亲也几乎承包了她们全家老少的新衣缝纫,从没推辞过。两个阿姨还通过关系,介绍我母亲进粮站做临时工,专门修补破损的面袋。母亲的缝纫技术也得到用武之处。工作场地是一个大车间,十几台缝纫机前,母亲和其他一些姐妹从早到晚都在补面袋。工资是按件记费,通常补一个面袋挣五分钱,母亲一天忙个不停能挣一两块。补面袋最大的好处,也是工作的福利,就是能抖擞一下粘在面袋里子,公家不要的土面,尽管面里混杂进好多线头,但当时能吃到这样的面也不容易,有时一天竟能抖擞出一二斤面,这简直让母亲和全家人喜出望外。母亲把面拿回家,烙成油馍,我们吃的喷喷香。那时我七八岁,母亲干活的时候,我和几个小伙忍伴在车间的面袋上爬高上低,玩得不亦乐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母亲在粮站一干就是两三年。
1970年正月,老缝纫机开始反复出毛病,母亲干脆把它卖了七十块,又添四十五块,托隔墙邻居兰大伯在西安工作的妹子小景,买了一台“东方红”牌缝纫机托运过来。我记得缝纫机面板上还有伟大领袖毛主席穿军装戴军帽挥手的照片。母亲对这台全新还有伟大领袖头像的缝纫机视若珍宝,放在床头的窗台下,除她自己,谁都不让碰。不用时用缝纫机套套的严严实实。但这么好的缝纫机也闲不住,总是为慕名而来的四邻和亲友们缝制衣服。1974年秋,生产队又建了缝纫组,已经成为“老师傅”的她又上班了。活还是从早忙到晚,她挣的工分能抵一个半年轻力壮的劳力。但母亲怀三弟时,月子里碰了凉水,落下气管炎病根。从那以后,每年冬天是她最受罪的时候,一边不时咳嗽,一边还要赶工,但她挣得工分一分也没少。家人给她找了好多偏方,都没能治好她的气管炎。直到以后突发脑溢血,保住性命后,气管炎不治自愈了。脑溢血后遗症导致她偏瘫卧床不起,十年后撒手人寰,她的缝纫机哪怕没人用,也一直放在妈妈的床头。机头放进机舱里,面板几乎被当成小桌使用。

70年代未,国家政策松动,人们开始自己做生意。母亲就利用“东方红”缝纫机做衣服,让大姐四处赶集买。其时市场尚未完全开放,工商所的人经常在街上驱逐各种摊贩。那情景像鬼子进村一般,常弄得鸡飞狗跳墙。母亲的衣服也被工商没收过几次,后来托熟人又弄出来了。这时母亲自己买的第一台缝纫机“东方红”也老了,光出毛病不干活,母亲又把它便宜卖了,又买了一台蜜蜂牌的,机板金红色,上面绘着小蜜蜂。这台新机对母亲的生意来说如虎添翼,那时流行的卡布衫,涤纶裤子,我们叫地雷裤子。她昼夜不停地做,姐姐大包小包提着到处赶集卖,生意越做越红火,到母亲发病前的1982年夏,她手里已经有一千多元的存款了。当时我准备参加高考,睡得晚,起得早。每天睡前看到母亲屋里的灯亮着,等我一觉醒来,母亲住的屋子里的灯光还亮着,隔窗听到缝纫机永无休止的嗒嗒声夹杂着母亲不时发出的急促咳嗽声。有时听到连续不停的咳嗽呛得母亲半天上不来气,我忍不住走到窗前,说:“妈,不早了,赶紧睡吧!”母亲转过神却平静地对我说:“再忙一会儿就好了,你别管我,先去睡吧。”为了家里过好日子,母亲日夜操劳,不知疲倦。

1982年6月12日早上,母亲还没起床就觉得一阵恶心,歪头想吐时头碰到缝纫机板沿上,她痛昏了过去,又跌落到床下,额头再次撞到缝纫机的铁腿上......父亲拉架子车急忙把她送到人民医院,医院诊断是脑出血,抢救三天,终于捡回一条命。四十五天后,她出了院,从此开始了病榻之旅。偏瘫十年,在病痛的折磨下,看着女儿出嫁,长子娶妻,二弟、三弟长大成人。1992年12月15日傍晚6时整,她终于驾鹤西去,终年五十九岁。她床头的那台蜜蜂牌缝纫机,伫立在原地,仿佛带着几分内疚与不舍地送别了不幸的女主人。
母亲离世后,爷爷说家里没人做活,缝纫机抬到爱云(姐姐)家吧。与母亲朝夕相伴的“小蜜蜂”便飞到了姐姐家,姐姐偶尔也会用它给孩子们缝衣服。有次遇到收旧货的,姐夫觉得没用且占地方,要把缝纫机当破烂卖了。姐姐愣是说啥都不行,大吵大闹,哭喊着说:这是我妈给我留的唯一念想,打死我也不能卖。八年前姐夫突然心梗过世了,如今母亲那台“蜜蜂牌”缝纫机还完好无缺地放在姐姐家中,与姐姐朝夕相伴。那算是母亲送给女儿的最后一个嫁妆,姐姐也把“蜜蜂牌”缝纫机当成了最亲最爱的“人”。我们一去大姐家,看到缝纫机,就想起把缝纫机当宝贝,半夜还在缝纫机前手脚不停,在踏板和针头发出的嗒嗒嗒声,一边咳嗽一边赶活的妈妈......

转眼母亲走了快30年了。30年中,她是我们姐弟四个永远放不下的牵挂。那台早已蒙尘但功能依然完好的“蜜蜂牌”缝纫机仿佛变成了母亲的化身,她看着我们也当了爷爷奶奶,看着子孙们成家立业,看着冬去春来,人来人往......
2O2O年3月17日


李爱民,网名剑客,六二年生,渑池人。自幼喜欢文学,近三年在网落平台及各种媒地刋发近二百篇作品,其中有篇作品被编入《三门峡文史资料》一书中,崇尚善良无价,真诚无敌,喜欢诗和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