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小兵（安徽）

　　

                1　　

        老光肾结石又发作了，痛得直不起腰来，冷汗直冒，只得佝偻着，不能坐，也不能躺。从凌晨3点起，他就局促地在二十多平方米的屋中，晃来晃去。始终好像有尿意，可到卫生间又尿不出来。老光这肾结石已经有十多年，激光打了三四次，但一到夏天，还是容易复发。久病成医，老光赶紧吃药，可仍然是那种锥心的胀痛。

　　已经快八点了，老光用眼瞟下客厅上的挂钟，不想上班。老光开了一家打印文稿社，除了平时打字复印之外，还兼着给人代写文稿。儿子大学毕业后，远在北京打工，已经四五年了，还在飘着，像浮萍。要在北京扎下根，实属不易，那房子一个平方米的价钱，就得用百元大钞铺地好多层啊。老光那已经五十挂零的妻子，下岗了，愁得慌，还去浙江一个织绸厂干起了老本行。老光与儿子都反对，无奈，妻子却说，能为儿子赚一个算一个，哪怕一年下来，能赚几块装修铺地的地砖，苦点，累点，她也愿意。这一来，家里就剩下孤零零的老光。

　　平时，一日三餐老光都在外面吃快餐，倒也省事。可生了病，老光突然地感到那样的孤立无援。他挺着身子，摸索钥匙，走到门边，还是有些迟疑。可一想到自己不像吃公家饭的人旱涝保收，一天就算不吃不喝，店面还得交二百元房租……这样一想，老光就不再迟疑了。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他撑着伞，一步挪一步地艰难地走在大街上。不时，碰到熟人，冲老光打着招呼，老光痛得答不出声来，只好硬撑着笑。笑得太勉强，或是太夸张，熟人走出十多步，还回头望老光，那个在雨中显得有些颤抖的身影。心中在嘀咕，老光这人，今天怎么了？

　　        2　　

        到了那家可能在小城算是最便宜的袁家小吃店，老光要了十个锅贴，一碗稀饭。他强撑着吃了几个锅贴，喝了几口稀饭，冷汗还是直冒。其实，小吃店里三只吊扇都开着，又下雨，不热。老光颤巍巍地站起来，对着他自己点的，已经付了钱的早点，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老板娘，说了声，对不起。老板娘用眼神瞄了下老光，欲问又止，一脸的迷惑。老光有些踉跄地走出了小吃店。　

　    平时不到十分钟的路程，雨中，老光佝偻着腰，撑着伞，走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公交亭子的对面，就是当地最大的一家医院，老光很想去找医生看看，但又想到，昨天答应伍局写抗洪救灾的先进事迹材料，今天就要上报，他还只字未写。自己的医保卡上，上个月的一次感冒就少了三百多元。老光是企业的下岗职工，五十刚过，六十还远，退休退不了，每年还得交近万元到社保、医保，他只要歇一天不做事，就得愁第二天有没有饭吃。　

　    到了店门口，老光只好用手按着腰，曲着腿，开了门。此时的老光，就像掉进河里一样，上下都是湿漉漉的，全是冷汗。随手拿的那只牛皮纸档案袋，也糯湿了，里面是伍局叫秘书送来的材料。老光渴得很，吃了那药就是要多喝水。他从饮水机中，接连倒了三杯白开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接着他打开两台办公电脑，很快就有人来要复印身份证、房产证……老光很不情愿地机械地做着这一切，脑子里却在想着马上要写的材料。　

　          3　

　    他昨晚看过伍局送来的材料，除了流水账，就是豪言壮语，要写成一篇先进事迹报告，没有鲜活的事例，难。就在老光纠结的时候，伍局却打来了电话。光老师啊，材料写好了吗？老光照实说了自己的想法，伍局却说，光老师啊，今天下午就要上报，不能再拖了！至于事例嘛，你是老写手了，你就看着办吧！辛苦你了，光老师！老光还想说点什么，伍局却挂了电话。老光企业改制前，就是单位的办公室科员，写材料写了几十年，最怕无米之炊。有次，应约给一位单位写材料，老光拿着采访本，前去听领导介绍。领导见老光郑重其事的样子，笑说，光老师，没有什么好采访的，你心中能想到的，就是我们能做的。接着，就拖着老光喝酒。　

　    痉挛般的阵痛，又一次袭来，豆大的汗珠，雨水般流淌。老光伏在电脑桌上，一时不能自已。忽地，他感到尿意伴着胀痛，汹涌澎湃。老光连忙跑到卫生间，尿道如同堵塞锈蚀很久的水龙头，清理之后，终于磅礴而出。立在那里的老光，须臾之间，仿佛卸下压在肩上的千斤重担，痛感好像没有刚才那样剧烈了。

　　借着卫生间的灯光，老光看到马桶里漂着淡淡的红，就像老光喜欢的家乡老屋边的桃花花瓣。俯下身再看，淡淡绯红的水中，有好多粒绿豆大小的结晶，就是自己刚才尿出来的结石！已经用激光打过几次结石的老光，没有惊慌，反而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欣喜。他甚至想，自己要是到医院住下来，打结石，可能几千元泡了汤，结石还不见得就能这样自己痛快地溜出来。　

　          4　　

        老光走出卫生间，仿佛变了一个人，腰，微微地挺了起来。老光知道，结石肯定划伤了尿道，不然，不会尿出血来。消炎是必须的。老光从办公桌抽屉中，拿出一沓复印的处方，从中抽出一张，径直就近去到一家药店，对店员说，拿两盒盐酸左氧氟沙星胶囊。店员笑着说，对不起，这是处方药，没有处方，不能卖。老光笑笑，从口袋中，掏出那张复印的处方，比划一下。回到店里，老光服了药之后，剧痛已经过去，他坐在电脑前，灵感却排山倒海似地来了……

     　“2015年7月26日，天雄县从午夜开始，下了一场20年不遇的暴雨。一时之间，洪水泛滥，十多座水库水位已经超过最高警戒线，许多地势低洼地带民房进水被淹，电力设施受损停电，一些民众被洪水围困。当时，肾结石发作的伍常同志，正准备到医院就医，听到灾情后，立即按照抢险救灾预案，紧急乘车赶往灾情最严重的龙山镇，参加抗洪抢险救灾。车上，伍常同志痛得冷汗直冒，直不起腰，只好用拳头擂着自己的腰际，缓解剧痛。驾驶员见此，对伍常同志说：“伍局，咱们调头到县医院吧？”说着，就要减速调头，伍常同志却毅然决然地说：“不，抗洪抢险要紧，目标龙山镇。”车子还未到龙山镇，道路却被洪水冲断。伍常同志捂着腰，蹚着齐肩的洪水，走进受灾的村庄，几次险些被湍急的洪水冲走。到了救灾地点，他立即与镇、村干部分头挨家挨户察看，对一些可能会发生泥石流灾害地段的住户，劝其紧急撤离。半天的奔波，加剧了肾结石的绞痛，同志们都劝伍常同志离开，他却一直坚守着。中午，伍常同志小便时，带血尿出了十多粒豌豆大的结石，同志知道后，再一次劝其回县城医院就医，但他也只匆匆在村卫生室，打了一支镇痛针，吃了几粒消炎药，又投入到如火如荼的抗洪抢险的战斗中。”　　

                5　　

        老光把材料写好，用QQ传给了伍局的秘书。一个星期之后，老光看到市电视台正播放获得“全省抗洪抢险先进个人”的伍常局长激情洋溢的演讲，伍局长正说到这段……

　    车上，我痛得冷汗直冒，直不起腰，只好用拳头擂着自己的腰际，缓解剧痛。驾驶员见此，对我说：“伍局，调头到县医院吧？”说着，就要减速调头，我却毅然决然地说：“不，抗洪抢险要紧，目标龙山镇。”车子还未到龙山镇，道路却被洪水冲断。我捂着腰，蹚着齐肩的洪水……　

　    老光不想再听下去，赶紧关掉电视机。他重重地瘫在沙发上，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明天就把打印文稿社，盘掉，不管损失多少钱。今后，不再写什么劳什子的狗屁材料了！要么到浙江为辛劳的妻子烧饭洗衣，要么到北京让儿子给找一个看大门的差事，做做。　

　    想到妻子和儿子，老光才难得地笑了起来。              

作者简介：章小兵，男，上个世纪60年代生人，大专毕业，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青阳县作协秘书长。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文学写作，主要文学形式是小说、散文、诗歌和报告文学，有数千篇各类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文艺报》《大公报》《中国青年报》《读者》《安徽文学》《羊城晚报》《扬子晚报》《新安晚报》等上百家报刊，作品获奖有近三百次。曾是《中国医药报》等报刊的记者和特约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