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君

我经常“狠狠地骂”他,太自私了,把解脱留给自己,把忧伤留给我!
我也经常狠狠地骂自己,太自私了,把生留给自己,把死让给了他……
他叫兰建良,我是1980年秋季高二开学后认识他的,与他从不同的地方在不同的时候迁移至春风农场。我们同村不同组,同学不同科,他文我理,他住校我通学,即使偶尔在上学或回家时路遇也是走着走着不知何时分开了。
1981年,我们都高考落榜。有天晚上我组放电影,无聊的他突然想来看看,在开演之前顺便去了趟我家,觉得我落榜不落志,还在读书。他礼节性地邀了邀我去他家玩。没多久,晚上去回访,看到他穿着短裤背心在一间破旧不堪的小房间读书,顿时眼睛一亮,一家这么多人,还享受单间待遇,床上桌上都是书,真是无边光景,好羡慕呀!他想复读,家里非常困难,有巨大的阻力,不管怎样,但一定会参加来年的高考。他告诉我,给自己取了个大名叫“兰菁”,是“吾党之菁华”的“菁”!想做兰家的精英。虽然有点狂,但当我能吐真言!我也谈了我的志向,尽管一上学就患病,但肯定会走另一条路自学。谈着谈着,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回家时他送我,边走边聊,走了四里多路,我才反应过来要到家了,于是我又送他,又走了那么远快到他家了,再反过来送我,走到村小学旁时,我说大概是两家的中心位置,就此别过,否则会“兰郎送李郎,一夜送到大天光”!
第二年,他因家贫只在校补习了两个月,高考再次落榜。第三年,第四年都如此!
我在家边种田,边自学,也是一无是处!在我们村子,我与他成了“不莨不莠”、“桐油罐”的代名词,甚至我俩的父母都因我们而“扬名”!也正因如此,外界的压力把我们捆得更紧,成了知心知己!
1985年春,一个机会让我俩同时去村小学代课。从此我们更是亲密无间,哪怕是周六、周日晚上,我们在家吃晚饭后赶到学校来住。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一起学习,一起聊天。一天晚上,我俩坐在校园里的双杠上闲聊,月光很美,四周静谧,他说喜欢听我唱歌,我就为他歌唱,唱了一首又一首,好不开心!突然他兴尽悲来:“李君呀,我担心的是你身体,假如一天夭折了我会伤心一辈子!”我没回答,差点要流泪了。
一个周日晚上,我比建良先到,刚进学校大门,方五连老师就朝我臭骂乱骂:“你要死,要死就好好地死呀,不要吓人啦!”我一下摸不着头脑。她比我与建良都稍大一点,校园义结三姐弟,三人都天天住校。我问清原因,那天早上我家春插,田正好在学校附近,没有穿鞋就走了(我们原来是从学校回家吃饭都要彼此打个招呼再走的),建良跑来喊我,没听到应声就从窗户缝隙窥视,一看不得了,床下的鞋没动,厚厚的棉纱帐没撩起来,透过蚊帐隐隐约约看到没折叠的被子象盖着一个人,他提高八度也没任何反应就大哭起来。这时方五连也来了,两人是边喊叫边打门,以为我真的夭折。他们哭过之后找来一根竹竿,想法撬开窗户,撩开帐门……
那时想,第一个为我哭“灵”的是建良,好感激呀,也一直引以为骄傲!
1985年秋季,我俩用代课的工资找了学校复读,我县一中,他县二中,相距六里左右,但彼此几乎没联系。一天晚上,所有同学都下自习了,教室统一管理的电灯也关了,我用早备好的煤油灯补课,建良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好开心!他说太想我了,早就想来看我,断定我在教室,因自己也是这样干的。他在我书桌上、抽屉里找了又找,翻了又翻,看到一些试卷上的分数还挺高的,非常欢喜,认为来年高考没问题。
也想利用晚上去看看他,没来得及回礼就病了,是大病,从此我就告别学校。
1986年高考前夕,特意去二中看他,临走时送给他六元钱:“建良,这是我从买药的钱里挤出来的!”他把钱紧紧地攥在手里,嘴微微动了动没吱声……
那次他胜利了,接到通知就第一时间跑来向我报喜,我流泪了,终于我们中间有人出头了,跳龙门了!兴奋之后我有点小心眼,今后是否远我而去?
做梦都想考大学,上大学!去岳阳办事后,没钱坐公交,就步行十多里,去建良的学校看看,第一次进入岳阳师专的时候无比兴奋,这就是大学,我兄弟的大学!建良领我把校园逛了又逛,带我进图书馆看书,悄悄告诉我哪个是他心仪女生!我感受了读大学的感觉,很有满足感。他最懂我,在农闲时,经常邀我去他的学校学习,生活,让我“上大学”!
毕业后他在我们镇上的中学当老师。恰巧我也被在他附近的一个单位招聘。
一个料峭春寒的晚上,建良敲开我紧闭的门,好高兴!我一个人不喜欢烤火,觉得浪费太大,他的到来就有了理由烤火并放纵自己一下!生火后把火盆里的炭加了又加,反正开春后冷的时间不多了。一会儿,炭火越来越旺,我们开心地聊开了。当我们惊奇地发现火塘中的火焰似红似黄似白、又亮又纯、晶莹剔透、若有若无、恍恍惚惚的状态时,觉得她最纯真、最可爱、最稀罕,于是就你一句我一句来形容火焔:象阳光、象清泉、象荷花、象翡玉、象情感……又感觉什么都不完全象,最后我们认准她象心灵,纯洁的心灵!这时,朩炭烧着烧着有一点点炸,伴随或多或少有些火星子冒出、飘出,我们同时惋惜:瑕疪!建良的哲学思维能力强,马上说,正是因为这不纯的火星子,更衬托了火焰的纯净、纯洁!这时我说在我俩之间,我就是那个火星子,常常有点自私,有点小心眼,他也说他比我自私。争来争去,引来了哲学话题,自私衬托了不自私也是一种奉献,不自私也是就是“自私”!因此,争自己自私不对,不争也不对,没有定论,但又沉浸在幸福中。炭越烧越小,慢慢火小了,快熄的时候夜也深了。千疮百孔的房间也随之慢慢降温,我们脱衣睡觉时异口同声说了句:“房间温度降了,可我们的心好暖好暖!”顷刻又感觉这种温暖、温馨向外迅速蔓延……
2002年7月,建良因肝肾功能综合症先后在县城、长沙、浏阳治疗。11月1日,他的病情突然恶化,再从浏阳转到长沙一个专科医院治疗,我们晚上赶到医院看他,医师告诉我们,高危!已是凌晨一点多,只好再往湘雅医院转,建良躺在医院的推车上等办手续,他说好冷,当时我也穿得少,忙着去找护士要被子。后来很自责,没先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后再去找护士。
7日下午,医生认为所有的措施都没有意义了,只好用救护车送他回家,晚上7点多到家时,他已不能再说话了,也许是想补过吧,我毫不犹豫地脱下去长沙看他时穿的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护着他,陪着他,一会儿,他就走了,流着一串串泪珠……
后来,这件衣服是我最爱穿的衣服!
他走后,我从此不惧死亡了,那边有朋友,有亲人!他墓碑上写着“清风明月常作伴,绿水青山永为邻”,我想,我就是那清风明月,就是那绿水青山!
常常回忆,好像一切就在当下,与他形影不离。
也常常做梦与他在一起。有时梦见终于找到了他的电话,好高兴,要去找他,哪怕是天涯、是海角!

我又想,站在离地球多少多少光年的星球上,正看到:我陪着建良看麻布大山日出,看洞庭湖日落;帮我双抢;陪他骑自行车跑一百多里,夜间扛着单车爬崎岖的山路去相亲;一起去共同的好朋友张远保家彻夜聊天;一起过年;一同去看我的父母、他的父母;一起凝视那团火焰……
似乎这一切全是真的,而我却空空如也,又全是虚幻!真幻哪是边界,虚实哪有边界?没有绝对的过去,没有绝对的现在,也没有绝对的未来,一切没实相,在流变,为何苦苦追寻那无常的实相?
火焰的光芒还在不断地向太空绽放,带着我俩的笑声,带着我俩的疑问,带着我俩的情感!
是的,那团火焰是温暖,是美好,是真情,是哲学……
无需答案!

作者简介
李君:1964年出生,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编辑 许萍
岳阳红萍文化传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