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光荣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发展出来的最后成果,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辩证法,其伟大之处,就在于他确立了否定之否定的绝对原则。但这个绝对原则的确立,仍然是以主观精神和客观精神合一的绝对精神作为起点的。然而,后世的西方哲学家,都曾试图对其作出超越性的解释,但都没有如愿以偿。
最近,有幸读到作家余月的文学作品集《光·影》,在其(代序)中,看到她从文学的角度,对其作出了超越性的合理诠释。而且,仅仅只用了2000来字的篇幅。我觉得,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一)
“代序”开篇写道:“光铺最高的一幢楼,旁边楼顶承接一片阴影。光与影,使两座建筑有了幽深的联系。”就这么短短的两句话,一下就将我们“抓”进光与影的世界里,并使我们联想到:那幽深的联系是什么呢?是“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史蒂芬·霍金的研究证明:宇宙的前身,是一个半径为零的奇点或质点,这也证明莱布尼茨提出的“精神单子说”颇具正确性。霍金还证明:宇宙经过大爆炸和130多亿光年的演化,才形成现实世界,并由时间、空间、精神、物质组成。然而,在浩翰的宇宙里,这四个要素集中表现出来的,则是爱因斯坦发现的、可弯曲的光的波粒二象性,以及力量无穷大的、吸引宇宙之光的“黑洞”。
波粒二象性和黑洞我们看不到,但昼夜的光明和黑暗,我们天天在体验。可是,我们若将昼夜分开来看呢?那就不一定知道了。然而,余月却慧觉识灵通:她看到那就是光和影。光和影的存在与变化,就是现实世界的全部。因为,它的进一步抽象,就是时间和空间;它的进一步张缩,就是精神和物质。只不过,余月是以物象和意象为中心,并就它们的交互作用来描述的。恰恰因为她抓住了存在与运动这两个根本环节,这才使我们意识到,宇宙之光和宇宙黑洞之于太阳系,就是我们直观的光和影。这,也正是她洞若观火的高超智慧。
接着,她又写道:“一人枯坐城的角落,黄昏的光芒凉而孤寂,原古,虚旷。”继而,她又将人和物的光影,惟妙惟肖地描绘出来:蜷缩在沙发一角的男子。他能感受一束光或一片光的走过的路径,是这光在经历途中一小片树叶的阴影,等等。紧接着,她笔锋一转,便展开了一个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场面:“有些光影陈旧了。······母亲一马平川地唤着乳名,在那向晚炊烟闪光的乳名啊,随一道乡村的光影消失了。”那闪光的消失,岂不是从光明转变为黑暗么?这似乎来得太突然,太令人恐惧!当然,这比起恐怖组织来了令人毛骨悚然还是要好得多。
“该是哪一段光影呢?我在此时,漠视了哪一段亲切往事?······”她的几个发问之后,又来了似乎令人难以置信的两句话:“那月下轻扬的小小的昆虫,小小的翅膀在光影中幻化,星群流动。月光下,一双手没有阴影,光在其内部沉静,呈现完满的苍白。”特别是后一句,显得有些离谱:既有月光,手何无影?光是物象外在的光,既已放出,又何以会在其内部沉静?殊不知,纯粹的白和纯粹的黑是没有区别的。在我的印象中,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好象也有过这样的论证。显然,作家天才的头脑和理性的灵魂,注定她必然要释放这一洞若观火的智慧。
就这样,她就从人、物、景三者的光和影的变化中,准确地捕捉到了一个感性直观,并且灵动现实的物象经验世界。这就是黑格尔的客观精神。
再往下看,那就更有意思的了。
(二)
“光影之中。我是光,还是影,还是光芒中的景物,一半是光,一半是影?光芒消失,我在哪里?我在失忆的裂缝?有谁和我一起被遗忘?是光,是影?是光影中的一段失踪?闪烁的光影,是激荡的情绪?还是睡眠深处对蓝天、土地和海洋的梦想?”她的这一连串发问,将整个自然、自然界、万物、和人都包含进去了。
作家想象思维的巨大思辩张力,将我们推进了“庄周梦蝶”,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贝克莱的“存在就是被感知”等形而上学的玄幻妙境,导致我们对这些哲学问题的彷徨与惆怅。更有意思的是,这不禁使我想起《渴望》的主题歌词:“亦真亦幻难取舍。------谁能告我,是对还是错,------问询南来北往的客。”
显然,这是作家明心见性的意识流转折,是她从外在物象光影世界,转向内心精神光影世界的过渡与升华。
接下来,就是最漂亮和最激动人心的场面。她说:“自然之光消失,我用自己的光酝酿自己的幻影。我是光,也是影。”原来,她自己的光,是她灵魂律动的智慧之光,她自己的影,是她那“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灵感的理念之影。她将自己的血肉之躯,超升为精神的光和影。于是,也就有了她的“一片光影紧张动荡,又骤然消失。明灭之中,无物之镜,坚守完整。”
这就可以肯定,就其普遍性而言,物体是零散和短暂的,而精神则是完整和永恒的。同时,这也意味着,她以至善的心灵,领悟到了自然物性和人性的真谛。不然,也就不会有她的自然物态和自然光影的人格化,以及自然人性的物性化,对光影变幻莫测的真实表达。
但是,当她提到人是怎样在光影中诞生,是生在莫奈大气振动的光影,还是梵-高扭曲的光影下,询问“在哪一片光影中重生”时,她一如丹纳大写的《艺术哲学》,转而一扫莫奈《落日》的悲伤色彩,抛开梵-高扭曲的光影的忧虑。当然,她也不会为达-芬奇《蒙娜丽莎》的忧郁笑影困扰。这时,她在自我灵魂之中,勇敢地开辟了一个光和影的美丽精神世界。这就是她的“我临泛黄的典籍,游走书页间,置身最奇异的光影。”
这是超越柏拉图“精神恋爱法”,一幅绝无杂念、太阳与向日葵对视而笑的“喜乐浮世绘”!
她从“梦中的光影消失,”而“深入灵魂的隧道”,“抵达另一片冥想中的光影”。由此,构建了她那美好心灵中的光影大厦。并且,唱出了光和影最优美的主旋律:“完美的光影,纯洁的诗人才能抵达。”因为,那是“壮丽景色,一尘不染的山川,高山雪域,宇宙深处幽幽发光的银月,蔚蓝的琉璃湖,从晨曦到午夜的纯净的光影变化,从天而降的女神黎明前与白鹤跳飞珠溅玉的水舞。------”所以,在最后,她把光和影归结为文字。这虽然“是光影中的失踪,”但却又是“以诗,提炼隐秘幽暗的精华。------”这,也正是作家灵魂之光和影的必然归宿。
就这样,她在知、情、意三者的光与影中,努力拥抱住了一个知性领悟,并且灵运现实的精神先验世界。这就是黑格尔的主观精神。
接着往下看,更是妙不可言。
(三)
一个大写世界和人生的明智作家,总离不开理性情怀。
余月写道:“世界一旦全然漆黑,牛顿的日光一棱镜折射实验化为乌有,开普勒的实验光学化为乌有,色彩学不会在人类的想象中出现,因视觉机制对外界的反映所造成的心理变化成为单一平面。文字失去光影的幻域,失去对宇宙万物的敏锐感觉和辨识。”
她没有像尼采那样诅咒“上帝死了!”但却将现实世界的自然物象光影和人的心灵世界的精神光影消融殆尽,让我们去冥想那自然的永恒神圣光影。这样,我们也就被她拉进了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境域。然而,黑格尔的这个绝对精神境域,只是逻辑在先的推理,并没有经验认识在先的证据。在这里,余月却以经验认识在先的事实,帮助黑格尔抵达了这个逻辑推理的彼岸。
何以见得呢?《圣经》的“创世说”可以作证:“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这也就是说,自然世界的形成,最初就是从黑暗与光明开始的。当然,以此作为根据,必然会招来指责或谩骂:“这是神话故事,无异于胡说八道!”其实,这还真不是神话故事。因为,上帝即是自然的代名词。
这样一看,否定上帝的创造,无疑就是否定自然的创造。所以,深受马克思敬佩的费尔马哈在《基督教的本质》中,直言不讳地指出:“上帝是自然的神格化和人格的神格化。”
另外,我们再看明代心学家王阳明表述的一个好例:“花在山中自开自落。当你未见花时,花与你同归于寂。当你看见花时,花在你心中一时分明起来。”这就是说,看花是主观精神,开花是客观精神,自然时空的光和影,成就看花者和开花者,则是绝对精神。
光和影的消失,不免让人有点“山穷水复疑无路”的迷茫。不过,她又理智地来了一笔,立即让人兴奋和明朗起来。她最后写道:“虚无中,文字无中生有。文字使光影可以触摸的形式楔入人类的回忆和伟大经典。”光和影回来了,世界也回来了,我们大家都高兴了。
就这样,她在正、反、合三者的光与影中,真实把握住了一个理性通达,并且灵明整全的自由超验世界。这就是黑格尔的绝对精神。
鉴于上述,我们也就可以看到,余月的作品,很好地坚持了源于自然、高于自然的创造(创作)原则;很好地坚持了心灵至善情怀和利他主义精神的推动原则。最终,达到了符合自然道德理性的绝对原则。她的天才想象力,把逻辑不可能变成了可能,这是一种超凡的智慧。由此说明,她不仅是一个很有良知的文学家,而且,更是一个极具思辨理性的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