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京 吴晓平
2021年5月12日 现代快报
人上了年纪,总想着给儿女留点遗产,也留点念想。
我虽非富非贵,也想为儿女多点贡献:操办女儿结婚,给女儿买婚房交了首付;外孙女儿出生后,逢年过节的贺礼、压岁钱……总之,只要力所能及的,我是全力以赴了。想想加上我们现在居住的房子,还有我这些年收藏的邮册、钱币等等,就算百年后撒手人寰,也足够女儿他们整理打包几天几夜的了。
朋友圈里,有人发帖,说他日前买了一套二手房,房东说,屋里的旧家具都不要了,你要能帮我处理了就可以入住。于是,他就喊了一家搬家公司去扔垃圾。到旧房里一看,冰箱彩电全部搬走了,连厕所里一面大镜子也从墙上挖了,只有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书房,几橱柜书和照片被翻得乱七八糟,扔在那里没人要。趁搬家公司清理旧物,他随手从地上捡起几张老照片,应该是一对老知青夫妇的,地下还有几本日记,记录了他们当年在农村的艰苦岁月,很是感人。看来,这对老夫妇去世后,子女只把他们认为值钱的东西全拿走了,父母的这些珍贵记忆,与他们全然无关;至于书橱里那些精神食粮,现在年轻人有了手机,谁还去翻那些老古董?
读帖很是伤感。更伤感的是跟帖,我的一个大学女同学,当年在班上成绩优秀,后来也发表过许多作品,从文化岗位退休后,经常和我们一起出去踏青,住农家乐,蛮开朗优雅的一个女性。她跟帖说,清明小长假,宅家里无事,大扫除,把过去学校读的书捆捆,卖了废纸。还有十几本笔记,撕撕烧烧,全处理了。想想岁数大了,哪天说走就走,留给儿子媳妇,是麻烦也是负担,还不如清零了好。“他们除了要钱,谁还会替你保存这些?”她说,“最伤心的是撕笔记,上面除了我的学习心得和论文提纲,还有马景伦、高朝俊这些教授亲笔给我改的红笔意见。摸着老师的手迹,想起当年我们同窗生涯,我真的有些难过!”
那晚上我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手托脑壳在黑地里想,百年之后,我那千山万水赶回来奔丧的女儿女婿会如何动作?床头柜的房产证和保险箱的一点金银首饰,他们一定不会放过;几十本集邮册和书桌里的几块玉,应该也不会忘记拿走。可我十几个书橱里的书呢?这些年搬家,我淘汰了无数旧家具、过时玩物,但这些书一直跟着我,辗转舍不得扔掉。每次搬新家,设计书房时,我的书橱一再扩大;每次买新书,书橱实在放不下了,想淘汰几本旧书,我是挑挑拣拣,欲扔还收,欲扔还收,比舍弃自己亲生孩子还难受!可是,一旦我撒手西去,这些书会去哪里呢?不要说这些年买的书、收的书,还有朋友自己写的签了名儿的书,就连我自己写的书,一生也有七八本。据我偷偷观察,这些年我写的书,女儿女婿好像并不重视,他们新家的书架上,似乎一本都没有——连老爸自己的心血创作都不感兴趣,我留下的那些视若珍宝的书籍,他们会作何处理呢?
不敢想。想多了,心疼!
还是女同学想得明白,我们这一代人,对下一代的最大贡献,就是不给他们添麻烦,更不能增加他们的负担,包括思想负担。我们这代人,为儿女是做了不少,直到今天还在为他们烧饭带娃儿地操劳,因此我们心底也就希望他们成为我们的影子,亦步亦趋地和我们步调一致。其实,这个社会变化之快,青年一代所经历的社会环境、家庭压力,远非我们那一代人能够切身体会,当然也不必知道;再把话说回来了,回想我们当年和父母的那些对话,有几个不是嫌他们又韶又烦,且一旦他们去世后,很快就把他们忘掉的呢?
找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调整好自己心情,我也要像电脑格式化一样,将我一生的努力和足迹,全部删除;将自己可能给儿女们留下的悲欢记忆,清零。
吴晓平,作家,资深媒体人,南京电视台《听我韶韶》节目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