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我的儿子
文/桑民强（浙江）
深夜，我写好文稿，疲乏而又惬意地撑起身子，拉开书桌背后的帘幔。我可爱的9岁的儿子早已乘着他那只纸船去苏州了，只是睡着了还显得调皮，一只不安分的脚硬不肯规规矩矩藏在棉被里。他长得很美，高挺的鼻子，圆圆的大眼睛，红润、上翘的小嘴唇。
说实话，平时我很少和孩子交谈，当然更谈不上开玩笑。我是有意识制造距离。我怕父子间太热乎会变得随便，太随便就可能出现不恭。如果有那么一天，他突然感兴趣我的残腿，问这问那，或者不小心说漏了嘴，像小弄里那些野孩子背地里叫唤我的绰号那样，我会十分难堪的，甚至会产生一种背叛感。因为他毕竟是我的骨肉。
我也不知是怎样和妻子结合的。总之，她不太满意我，我知道那是因为我那条被小儿麻痹症坑害了的左腿。姑娘家，谁个没虚荣心。我倒钦佩她，毕竟还算有勇气，选择了我。她生孩子时，我总感到心里有些恍惚，也说不清这恍惚是什么。随着儿子的长大，我慢慢明白了，我是怕他有一天在我面前叫出令我难堪的混帐绰号来。
我这半辈子被同学、朋友叫得怕了，却没有麻木。有时，老远见到一位老同学迎面而来，怕他大大咧咧招呼我，就慌忙拐进一条小巷里去。当然，吃亏的还是我这条腿，多走一段路呗。孩子小，毕竟不懂事，如果他真的叫了，我打他，不忍心；不打他，他会有恃无恐。于是，孩子到了四五岁时，别人看他蹦蹦跳跳，又能说又会唱，说孩子聪明，我却愈发担心了，心里总是忐忑的。不过，令我欣慰的是，孩子竟从未说过有关的一个字，他仿佛有意识地避开了这些字眼。
有一天，我走到家门口的小弄里，几个顽童竟然学我走路的样子，我的孩子拉开大门，待我走进，便猛地将大门关上了。走进院子，他就飞快拿了一只椅子让我坐。我一眼发现他可爱的大眼睛有点湿润。嗨，那些没教养的孩子一定深深刺伤了他。是自己的残疾给孩子带来了心灵上的损伤。为了弥补上帝赐给我的这个错误，我时时有一种内疚灼痛着。
有一次，我路过邻居家，听到屋内有两个孩子在谈话，其中一个是我的儿子。听得邻居的儿子说：“你爸爸是跷子，我爸爸身体像运动员。”那语气像有十分的自豪，我的儿子吼道：“不，我爸爸是作家，会写好多好多文章，你爸爸行吗？你爸爸那天还请我爸爸写信呢！”我的心呼地一下热了，我的儿原来深深地尊敬着我，他并没有因为父亲的生理缺陷而感到有什么自卑。孩子，凭着你这一句话，爸爸说什么也要当个作家。只是现在还只能算个作者，一个发了一些文学作品的业余作者。
多懂事的孩子啊，我应当感谢你，感谢你。孩子，你从来没有说到过那个“跷”字，也从来避免谈起残疾人的事。可我明明听隔壁李大伯说起，你有一次乘车时，让一位拄拐杖的叔叔先上了车。那次你带着3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去乘公共汽车，汽车靠站了，孩子们争先恐后要上车，这时你发现旁边有个拄着拐杖的叔叔，于是，你挡住了伙伴们，让他先上，他先是惊讶，后是感激，你看到他那双眼里有几点闪亮……孩子，我为你感到自豪，尽管你从未在爸爸面前透露过一点。
夏天的一个傍晚，我回到家里，把拐杖随手放在门边。忽然邻家孩子进来，把拐杖拿到手里，竟将它当作了冲锋枪，在墙上乱敲乱捣。我的儿子脸色发青，两颗小眼珠瞪得溜圆，猛地跑上前，从那孩子手中夺回了拐杖，整整三四天没见他和那孩子一块玩儿。
一个月前，儿子吵着要买辆儿童自行车，小时候他曾吵着要买，但吵声不够强烈。这次我答应买一辆，不过条件是少买一套新衣裳。买回来时，他那个乐颠颠的样子，令我和妻子哭笑不得。但随后我几天没见那儿童车。问他，他说忘在学校里了。直到一位家长把我家这辆失踪的车送上门来，我才明白事情的由来：离我家不远有一位残疾儿童，也是跷了一只脚的，每天去上幼儿班，一路上总要遭到有些小孩的讽嘲。我的儿子看在眼里，很为他难过。就打定主意，从家长钱袋里“骗”去了这辆儿童车，交到残疾儿童手中，叫他骑着车上幼儿园去。那残疾儿童的家长一边抚摸着我儿子的头，一边从硬汉子的眼眶中涌出星星点点泪水，叫我和妻子感叹不已。
我儿子对我说：“爸爸，我长大了要当个体户，赚了钱捐给儿童福利院。剩下的，给您买辆小汽车，再不要用拐杖了。”
啊，这就是我的儿子，一个残疾人的儿子。
作者简介:桑民强，1948年12月生于现杭州市 余杭区余杭镇，高中毕业，曾在企业担任中层干部。1985年至1994年先后担任杭州市残联委员、浙江省残联主席团委员。喜欢文学创作，先后在人民日报、解放日报、浙江日报 、东海杂志、福建文学等报刊上发表作品50万字左右，2008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个人文集《自强之路》（34万字），2017年出版《随语集》（30万字），现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杂文学会理事，华诗会会员，世界华文作家联合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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