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头 开 花
杨 浩
2018年4月9日，我赴泸西参加全省报告文学学会理事会，参会者都是作家，接受了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每人为泸西写一篇文章。
说光荣，是因为泸西值得浓墨重彩。与石林肩背毗邻的泸西，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被誉为“昆明的后花园”、“红河的北大门”，占据大昆明经济圈、曲靖经济圈和个开蒙经济圈的交汇地带，随着路网建设的铺展，泸西到昆明一辰可及。
泸西的建置史至今2100多年，当时名为漏江县。这县名的由来，既有典故，又有文化。漏江，源于有两条江像母亲的手臂拥抱着这片土地，一条是西漏江——如今的金马河，一条是东漏江——如今的小江河，两条江因为没有通畅的河道，时而冒出，时而漏下，奇特的地貌成为当地的一大特征。西汉元鼎六年即公元111年，司马迁奉汉武帝之命随平南大军到滇东推行郡县制，千古文豪司马迁便形象生动的取县名为漏江！
遗憾的是，后继执政者缺乏“品牌”意识，不懂“百年老店”的影响力，将县名左改右改。
元设广西路，明清设广西府，清乾隆三十五年即公元1770年改为广西直隶州，是路、府、州治所在地，交通发达，经济发展，是滇东南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北上昆明，东过南盘江，进两广（广西广东）交趾（越南）至南洋的咽喉，南下阿迷（开远）临安（建水）的交通枢纽，曾代京铸币，当时，云南代京铸币的地方只有三个：昆明，东川，泸西（广西府）。
1913年又改名为广西县。这是个拍脑袋想出来的名字。因与广西省同名容易混淆，四年后即1917年，才改为泸西县。
谢天谢地，这100多年来，经历改朝换代，县城没再改名。
说艰巨，是因为写过泸西的文人骚客太多。
著名旅行家徐霞客1638年游历此地十天，登秀山远眺，看矣邦茫茫，听东寺晓钟，望东山烽火，叹盘江流向，游阿庐古洞，从而载入《徐霞客游记》，从此泸西美名远扬，享誉九州。
1988年5月9日，台湾言情小说家琼瑶携手丈夫平鑫涛，专程来此欢度他们结婚9周年的纪念日，参观阿庐古洞，琼瑶感叹“世上洞不少，奇洞数阿庐，洞中景景绝，天下第一洞”，并欣然题词“奇山奇水奇洞奇观！”
泸西还是抗日英雄、全国政协副主席张冲的故乡。这片红土地，诞生了1924年入党并介绍陆定一同志入党的彝族儿女张致中。“省立泸西师范”是新民主主义时期云南的“四大革命摇篮”之一。“旧城反蒋武装暴动”打响了云南人民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第一枪，成为云南省较早建立革命根据地的地方。
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异彩纷呈的民族风情，独一无二的地理资源，泸西，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红土高原，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可见，书写泸西，真是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很难写出新意。
然而，泸西对我却别有一番“眷顾”，写出我与她的结缘，应该不难吧？何况，此行泸西，我本来是“还愿”的，还那个23年前在阿庐古洞许下的愿！
1995年，命运对我的打击是狂风暴雨似的，猝不及防，在遭遇婚变的同时，不得不改行，改专业，从教师改为编辑，从数学改为文学，而立之年，我垮了，啥都没有，只身带着年幼的儿子在举目无亲的异乡漂泊，度日如年，生不如死，悲观厌世的情绪乌云般笼罩着我，苦于没有“托孤”的人选，儿子没法托付，我必须活着！
暑假，我带着儿子逃离，不是旅游，是逃离伤心之地，以期获得短暂的宁静。鬼使神差，来到被誉为“地下石林”的国家4A级景区阿庐古洞。
洞穴，是人类进化的重要驿站，比如北京的“山顶洞人”。
再说，一切生命的来路，难道不是来自母亲的“洞穴”吗？
那么，一切生命的归途，难道不是回归大地的“洞穴”吗？
在时间和钞票都有限的1995年暑假，冥冥之中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牵引着我，我领着儿子从边陲舟车劳顿地来到泸西，来拜谒神秘的洞穴——阿庐古洞，来寻觅生命的来路，来拷问生命的归途，来救赎精神的沦陷。
一路上，悲观之极的我，甚至期盼一场猛烈的车祸，让我瞬间幸福地消亡，我看不到美景，连太阳都是黑的。
无奈的是，作为母亲，我必须硬撑着，面对儿子强颜欢笑。
进入洞中，先行走，后乘舟，四周如花似锦的钟乳石，在如梦如幻的灯光照耀下，在导游绘声绘色的讲解下，在身临其境的联想中，游人如痴如醉，流连忘返。鬼斧神工的天地造化，栩栩如生的景观命名，我没记住彩霞迎宾、双蛇出洞、古莲仙鹤、女娲补天、魏王点兵、擎天玉柱、九龙入海、龙腾虎跃、倒挂金钟、百花怒放……我只记得伶牙俐齿的女导游率领我们走到一穹顶处，说“大家注意了，洞中有个月亮哦，谁先看到，谁就是最有福气的人！”
结果，一男子指着穹顶形状如月的石缝大声欢呼“在那儿，在那儿，月亮，月亮。哈哈，我最有福气，我最有福气！”
所有人举头仰望石缝中透视出的状如月亮的天光，一阵大呼小叫，唯有我哑然忧伤。
走在800多米长的玉笋河边，年轻漂亮的女导游，指着清澈透亮的潺潺流水说“大家注意了，河里有神鱼哦，没有眼睛，嘴巴长长的像触角，浑身透明，五脏六腑都能看得到。”
什么神鱼，我暗自嘲笑，这是生物学家称为鱼类活化石的“金线鲅”，生活在黑暗的地河水系中，眼睛退化消失，嘴巴越长越长，具有了触角的功能，代替了眼睛，俗称盲鱼。
导游面带诡异的微笑，再次挑逗“请大家睁大眼睛，谁先找到神鱼，谁就会交好运哦。”
所有人争先恐后扑到水边，撅起屁股弯下腰，恨不得把眼珠投进水里，我也未能免俗，禁不住把头伸向水边四处打探。
闹闹嚷嚷半晌，结果没一人交好运，这次，我心里得到少许平衡。
导游的职业技能中首先一条是察言观色，我闷闷不乐引起她的格外关注，她主动接近我，嘘寒问暖。
我唉声叹气：看不见“月亮”没有福气，找不到“神鱼”不能交好运。
她面带亲切的微笑，宽慰我“人无一世好，花无百日红，谁都会有坎坷，想开，放下，便好。要相信否极泰来，当你觉得走入了人生的低谷，其实，离时来运转就不远了。而且，时间能医治痛苦，时间也能创造奇迹。你看，我们的阿庐古洞，不就是时间的杰作吗？滴水石穿，时间，能让石头开出花来！”
我掉头来看她，她饱含真诚，双眸清亮，目光犹如划过夜空的闪电，照亮我漆黑的心田。
她伸手拉我到僻静处“来，悄悄的许个愿吧，在阿庐古洞许愿，相当于对大地母亲的倾诉，会得到母亲的保佑呢，只要心诚，石头也能开出花来！”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小时候看朝鲜电影《卖花姑娘》的台词：只要心诚，石头也能开出花来！
或许，导游只是出于职业习惯别出心裁地推介阿庐古洞，巧妙地“营销”阿庐古洞，没想到，在我心灰意冷时，导游用这句话来开导我，说服我，为我暗无天日的心空打开了一扇窗：“来，悄悄的许个愿吧，在阿庐古洞许愿，相当于对大地母亲的倾诉，会得到母亲的保佑呢，只要心诚，石头也能开出花来！”
当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离开伤心之地！
突然，一个念头像兔子似地迅速闯入我的脑海：调动，调动工作，能不能通过调动工作的方式让自己逃离呢？
巴金说过“人类所有的幸福都饱含在这四个字里：希望，等待！”绝望的我，为了儿子，何不如许个愿，强行将自己浸泡在希望和等待之中呢？
相由心生，接下来的整整一年，我为此奔波求援，感恩好人相助，我如愿以偿！
阿庐古洞，我重获新生的洞穴！
尤其值得庆幸的是，置身物欲横流追逐名利的环境，阿庐古洞时刻警醒我“只要心诚，石头也能开出花来！”坚守这一做人做事的理念，我一步一个脚印，走过“雪山草地”，重获快乐幸福！
五十知天命，我知道了无论是人与人还是人与物，绝对存在一种因缘，否则是不会相遇的。我相信，每个人的生命链条中存在一个密码，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只有苍天知道，只有大地知道，因此，在你实在扛不住时，不妨仰望星空，不妨俯首厚土，悄悄的许个愿，倾诉衷肠，给予自己一份美好的希望和等待，以便让自己一天接一天地坚守下去，直到云开雾散，柳暗花明。
但是，无论你多么的沮丧，多么的悲观，你都不能放弃做人做事的根本——心诚！你都要坚信：人无完胜之局，天有悲悯之心！
感恩阿庐古洞，拜谒阿庐古洞，我来了，丝毫没有刻意，一切随缘就份，就像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服从命运之手的牵引。
春光明媚的季节，阿庐古洞集“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洞口外面是新开辟的阿庐文化中心，恣意盛开的月季令我们一行人惊诧“天哪，这花是真的还是假的？”
泸西，地下的石头开出花来，地上的村庄鲜花盛开。
会期，我们采访的金马镇金爵红鲜花种植基地、盛赢草莓种植基地以及大棚蔬菜种植，虽然目前泸西仍属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国家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地区滇桂黔石漠化片区县，但是，眼前的高原特色农业发展，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泸西人坚信，只要心诚，石头也能开出花来！他们用勤劳的双手，绘制出一幅百花争艳的富春图！
古老的泸西没有“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落寞和无奈。
年轻的泸西与时俱进，跨越出矫捷的步伐，谱写出新时代嘹亮的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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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杨浩，原《边疆文学》副总编，编审，中国作协会员，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上百万字并出版报告文学集《情系彝山》、中短篇小说集《跋涉》、长篇小说《心灵的火把》、散文集《恩爱梧桐》，作品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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