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忘夏天的夜晚,家家早早把门口打扫干净,铺上席子,我们躺在席上数星星,奶奶、大大们就开始纺线。一开始,各睡在各家门口,过一会听到那边此起彼伏的笑声,就不安分了,三大一家住的是老屋的场院,门前好大一块空地,又铺了一张大席,可睡七八个人 ,有一个人跑过去,大家就都聚拢过去,挤在一起叽叽咕咕的又是说又是笑。席子一边是二大的纺车,另一边是三大的纺车。二大开始讲故事,神话、笑话、鬼故事,二大讲完还能编故事,就是这些故事领着我们开始窥探外面的世界。而三大总说谜让我们猜,简单的有“一点一横一大撇,三个娃娃坐火车”,“一撇一横再一横,一拐一拐到北京”,难题如“蜗牛爬一丈的杆,一次爬剩下的一半,多少次能爬到顶?” 和“山下一群羊,山上一群羊,从山下往山上赶一只,山上山下一样多……”当时听来只觉得有趣,后来学极限,学方程,才明白早在儿时三大就在我们的头脑里就播下了数学种子。两个大大都是家庭妇女,并没有多少文化,但凭着对生活的热爱和惊人的记忆力,于无形中影响了我们的童年。
二伯陪二大走到了古稀之年,一次抹纸牌,二伯赢了钱,一激动脑溢血去世了。二大一直活到90 岁,她的女儿女婿和孙子辈都在城里工作,二大的晚年多多少少有些孤独,吃穿钱花都不缺,又生活在吉寺营,左邻右舍都是亲人,娘家就在前边巷子,她的一生平稳,晚年还算是幸福的。

三大就没有二大这么好命了。三十多岁三伯就走了,撇下孤儿寡母,三大的日子实在难过,她曾经有过把两个孩子归还回去,自己改嫁的念头,但终究没有走出那一步。她招了潘姓三伯上门,重新组织了家庭,两人共同撑起了这个破碎的家。类似她这样中途招赘的情形,在村里也不鲜见,或是鳏夫续娶不起,或是光棍生活无着落,只好招到别人家,有吃有穿雨淋不着,大多不求上进,而人家家里权当雇个伙计,图的是有个干体力活的人。说白了就是搭伙过日子,能有几分真心呢?
三大却不这样想,一双巧手把三伯收拾得整齐利落,三伯的兄弟姊妹偶尔过来赶集或是歇脚,也招呼得热情周到。三人一条心,黄土变成金。三伯五十岁时,他们家的日子红火起来了,三大一手操持,给三伯大摆生日宴,把原来说好的三伯那头远一步不来往的亲戚都请到。从那时起形成习惯,三伯的生日成了家庭的特殊节庆,三伯也当得起一家人对他的好,对家庭堪称鞠躬尽瘁了,勤快又节俭,七十五岁时,他带着一生的幸福走到另一个世界,了无遗憾。而三大终其一生都不让孩子们给她自己过过一个生日。
三伯原生家庭贫寒,有个四弟出外谋生落户在韩城,家里孩子多,生活困难,从粮食到土布到盖房,孩子们求学结婚,三大的仁慈厚爱,让两兄弟并没有因为大河阻拦而亲情疏远。后来三大过世的消息传到韩城,那边的侄儿侄女哭做一团,发落当天,韩城来了两车人,他们在村口就下了车,披麻戴孝,全副武装,然后空车开道,哀乐伴着“三妈!三妈”的哭喊声缓缓驶来;到巷口,一行人开始行三跪九叩礼,一直拜进家门,然后跌跌撞撞扑进灵棚。这发自内心的哀恸,正是对三大一生付出的回报。

(家的温馨来自母亲的呵护和辛勤付出)
对待续女,三大也倾注了一片慈母心肠,续女坐月子,她一直伺候满月了,再把女婿一家子接来,既方便照顾婴儿,又能继续照料女儿,还保证了女婿打工之余有饭吃,真是一举三得。三大的所作所为令人敬佩。
三大的母爱更多地倾注在了孙辈的身上。那年,三大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大孙女就读的长治学院传来消息:孩子病了,住进了市医院,马上需要家长陪护。
不容商量,三大开始收拾行囊,她可从来没有出过那么远的门,仿佛佘太君百岁挂帅,战鼓擂响时,任谁劝阻都是徒劳,她提上沉甸甸的袋子就出征了 。

(风尘仆仆,一心牵挂,只为孙女的病情)
下午到运城,在亲戚家待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坐上去长治的长途汽车,将近十个小时在山路上颠颠簸簸,三大顾不上晕车的不适,她满心都在想着,孩子怎么样了?带的几十斤土特产,够不够答谢那些照顾孩子的老师和同学?汽车终于到了长治市,三大雇了辆三轮车直奔学院,到那儿连口气都没喘,就在老师的带领下奔赴医院,直到看见病床上的孩子,她才长吁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一个多月的陪床护理,医嘱患者一点盐都不能吃,这可怎么办?好厨师一把盐,哪家食堂的饭菜盐都挺重的,单独做,麻烦人家一次两次可以,时间长了,可就不行了。一天,三大隔着玻璃窗 看到有一个人在外面熬中药,小小的炉火给了她希望,于是,趁着孩子睡觉,就去跟人拉家常套近乎,渐渐地就熟识了,再出去买了小铝锅和面粉,天天用人家熬药后的余火给孩子做一点面汤,由一顿饭喝一口汤,渐渐的一顿能喝一碗了,三大的脸上才有了笑容。三大不光照顾自己的孩子,同病房的人都得到过她的帮助,一位脑梗的老太太,有时家人照顾不过来,三大经常主动去照应,老人的女儿女婿非常感动,出院后还跟三大家不时有书信往来。有一病友经济困难,第二天眼看就要停药了,医院催费,上世纪九十年代通信不便,他妻子举目无亲,茫然无助,最后把目光投向了同病室善良的三大,想借钱缴费,虽然那个年代大家都不富裕,虽然素不相识更不知能否还钱,但深明大义的三大还是伸出了援手,她的一切善举都出自善心,她的身教言传深深影响了她的儿孙们。
出院后,孩子不想耽误学习,执意要回学院,可是那里的饭菜还是不能吃,三大就留下来,住在学生公寓里,一张单人床,祖孙两个人将就了四十多个夜晚。

(祖孙深情在平淡而清苦的日子里愈加浓厚)
学院有规定上课的时候 ,公寓的楼门就上锁了,三大一个人被锁在空荡荡的高楼里,打发无边寂寞靠的是她的一双手 :把公寓里孩子们扔的包裹雪糕的塑料纸反复清洗,晾干,裁剪成小小的正方形,然后两次对折,形成一个小的正方形,这样多个正方形尖朝圆心连缀起来,层层叠加形成无数个同心圆,花花绿绿十分好看,再把不穿的衣服剪成一个圆作衬里上下缝合,一个漂亮的坐垫就完成了。除了送人,暑假回来还拿回十几个,看那摆开的坐垫,仿佛寂寞开出的花,打败寂寞的有力武器就是三大对孩子的满腔爱心。三大的乐观坚强影响了儿孙几代人。
当年迈的母亲成为吉寺营里的“顾问”,遇到棘手的事,还常常说:“你大要在,我就不操心了。”是的,三位伯母早在十多年前就相继辞世,但,她们那淳朴和厚道,执着与干练,还时常被大家提起,这不就是流芳百世吗?

(三大祖孙在长治。那时的她显得干练而从容淡定)
作者简介
孙宏恩,女,60后,临猗孙吉人,从教30多年,好读书,业余以码字为乐,不想成名,纯属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