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远的亲戚

文ll杨俊（安徽）

       晚上与大姐微信聊天，得知大舅娘患上重病，是肺癌中期。

       哎，人生无常，孰能掌舵？祸福命招来，生死自然安。我在这头，姐在那头，听着她的诉说，我感到既惊诧又叹息，也有点丝丝悲切，心头涌上更多的还是五味杂陈。

       大姐说着她的现状，说着她的化疗，也说起我们那时在乡下农村的风雨岁月，那些陈年往事；心肠慈软的她，说着说着，禁不住就隐隐抽泣起来，搞得连我也鼻子一阵阵发酸。

       姐说，她能患得肺癌，谁能想到呢。

       不管想到想不到，事实摆在那儿，大舅娘是去年十月刚满七十岁时，就开始摊上这种病的。

       记得杜甫的《曲江二首》里写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的诗句，说明当时古人的生活环境及医疗条件艰难困苦（与今日我们优越的生活质量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但凡能活到七十就已经算是稀奇了；而随着中国人口老龄化的逐渐增多，七十岁的人显然已经不算高寿，但由于生态环境污染日益严重，加上假冒伪劣产（食）品肆意泛滥，现代人患发癌症的几率是越来越高了，我的大舅娘便是难逃此劫者之一。

      说来也是，世人有几个是驾鹤仙游（真正老死）的，还不是病入膏肓（患得绝症）者居多？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年人不幸患癌，往往会成为所认识或熟悉他（她）的人们的话题传说，我的大舅娘也不列外。

      我打电话问我哥，问他想不想回去看看大舅娘，他说自己还在犹豫之中。我知道我哥这么多年对她心存芥蒂的原因，是因为他于九零年回老家结婚时，很无奈地开口向大舅借了壹仟块钱，而那壹仟块钱后来被我的舅娘发觉，在还不到半年的时间内，竟然被催要两次地讨还回去。

      既然借钱，就该还钱，可还钱也得给缓时间吧，何况是亲戚呢。我哥讲，我不是不还钱，关键是刚刚结婚，那时单位工资拿钱少，我家又是不久前才翻盖的老屋，哪怕过个年把也行啊。再说，大舅家当时或许根本就不缺钱花（他是在外做塑料推销工作，自家也有机器生产，主要制作育苗育烟袋，销往中国西南一带），八九年花费近八万盖起一幢全村数一数二的二层木式楼板琉璃瓦的新房。我的老实忠厚父亲给他们家免费干了足有个把月的劳务工，他们也曾未提出或给过一分钱；父亲只是弄饱着自己的肚子，搞些他们剩下不要的楼板边角料回来，请木匠制作了几个桌椅木凳。

      我哥还对我说，你不知道，大舅八九年被当选为乡镇明星企业家，光是捐款与赞助学校就花了上万块，在九一年刚刚开始听说有“农转非”户口迁移时，传言他的四个孩子托人带买的又花掉十来万。

      是的，在外人眼中，我有这么个有钱的舅舅多好啊。

      当我还处在懵懂的年龄想着，却也是想不通，大舅那么有钱，他为何就不能给我们帮扶一下？慢慢地，我后来才得知，我妈和大姨与大舅兄弟俩是同父异母的血缘关系。

      隐约听母亲提起，原先外公家境况尚可，外公娶了前妻，前妻生养了我妈与大姨，在我妈十岁时，外公的前妻因病去世。后来，外公续弦，外婆又生养了大舅与二舅，平日里只见弟兄之间的关系也就那样一般，胜于邻里却欠缺关怀；究其原因，还是在于他们妯娌之间的不和，不和的重点据传外公疼爱老大，并不喜欢老小。

      大舅虽然文化不高，可他很有经商头脑，他跟随外公学做贩牛生意。那年头，买卖耕牛在农村很吃香，不合法且只能私下进行，但收益可观；正因为如此，不少恶劣之徒都窥觑着这个行当，就在我外公去世的当年年关边，大舅家牛栏里二头圈养准备过春出手甩卖的水牛在一天夜里竟不翼而飞！

      我妈说，那年的年夜饭，大舅他们全家是用借来的一斤猪肉下的面条。

      从那之后，大舅似乎时来运转，生意没再失手过，接着又转行赶上桐城塑料之乡的大发展，生意越做越好。我在初中刚毕业的时候，就不愿读书，萌生想跟大舅学做推销塑料闯荡江湖的念头，我先让我妈去探话，得到的回答是：除了自己的女婿，外人一个也不带；不带的关键因素，是得不到大舅娘的恩准。

      的确，不止是我，就连我大姨（英年早逝）家的表哥（两年高考均落榜）都未能如愿以偿。

      有天，记得我的同宗小叔好生奇怪地找我，你想不想跟你大舅跑码头耍耍？想啊，咋不想，可是想不到哦。我来教你一招，小叔诡秘地朝我眯眼，示意我过去，随即附耳咕噜：你就干脆做你大舅的女婿呗，他家可有三个女儿，结婚又不用花钱，还能倒贴的.....。啥？我大惊，用力推搡小叔，您别开玩笑了，哪有您这般做叔辈的，尽出馊主意，那岂不成了近亲结婚啊。   

      再回头看，讲句心里话，我对我的大舅娘也没什么上心的好感。沉心静思，回顾过往，我想哪怕寻找点蛛丝马迹的好感也好，因为她毕竟是我的舅娘，因为她的生命恐怕真的时日不多了。

      其实，我真要找出点好感，肯定会能找到，只是时光带走了一切，只是年龄淡忘了记忆，只是风雨冲洗了情愫，只是自打九九年我们从乡下举家迁移城市来，就未曾登门拜访过他们；这么多年没有相见，这么多年没有电话，就连逢年过节都没有走动，还有哪来的好感存在？

       亲戚靠走动，朋友常往来。常听人说起：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就拉倒。我想着，自己这才二代呢，怎么就忽然来个急刹车，亲戚之情说断就断了呢？是因为天各一方，路途遥远？是因为生活压力，各自奔忙？是因为画疆墨守，无需牵挂？还是因为时代骤变太快，亲情已经淡薄不再......

      我们离开家乡不久，大舅一家人也搬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和我的大姐住处相隔不远，重情重义的大姐始终沿袭着老家乡土淳朴民风，尽职做好晚辈的礼节，每年的中秋春节都会带上礼品去看望舅舅他们。

      有次大姐来我家，听她聊天说，人活着世上有啥名堂的，就那么短短几十年，争强好胜欺软怕硬也不算个啥，钱多钱少都是各自过活，关键得把身体养好，心态要好。我现在就这么两个舅舅（小舅还在乡下），是真亲啊，老妈子是他们的亲姐，大舅住得这么近，你说我能好意思不去看看吗？花点钱算个啥，再讲我是拿礼过去，到头他还不是还回来一些，虽然大舅娘有点抠门，但也不至于和他们断绝往来了吧，一个人在世上活着，要是没几个亲戚或朋友走动走动的，那还有啥意思啊。

      倾听文化层次不高的大姐（只读到小学三年级）竟能道出如此生活之理，我蓦然有种心明眼亮胸襟开阔的感觉，不再为大舅断然拒绝收我为徒而埋怨无情，不再为那年初夏我给他们家稻田里栽秧时晕倒而耿耿于怀，也不再为父亲为他们家盖房白干了一个月而打抱不平......

      人至中年，似乎一切过平淡，世事皆看透；可以抽点空闲，不凡阅读着体验一下明代陈继儒所编著《小窗幽记》中的那种心境，看那斜阳残月，看那潮涨潮落，看那车来车往，看那人去楼空。仔细想想，如果幸福是一种期待，那么痛苦也算是一种洗礼；若把关怀称为一种善举，那疏忽也可认作一种本分；一个心胸狭窄的人恰似坐井观天，一个豁达开朗的人才够高瞻远瞩；过于吝啬自恋的人生之路会是越走越窄，前方如同一条死胡同，唯有那些善良大度的人们，才会通向光明大道。

      我问母亲，几时去看大舅娘。母亲哽咽着声音：我这身子骨也病歪歪的，坐车又不方便，要我一个人咋去，只有等她一月后从省城医院化疗回来，让你大哥带我先去看看了。母亲停顿半响，接着说，以前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啦，我也知道你们几个确实很忙，等着看哪天有空，兄弟姊妹约好，再去一起跑一趟吧。

      一晃多年过去，大家都习惯了平静如水的生活，大舅娘的重病，勾起我们的话题，重温往昔的回忆，牵起走远的亲戚。

      原来，我还有这么一个舅娘，一个处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女人，一个渴求留念生活希望的女人，我真心祝愿她能好起来，哪怕是维持着现状，不要使病情恶化，能够多活一年是一年；我有时也会想，此时此刻，躺在医院病床上接受着一次又一次化疗的她，要该承受怎样的一种疼痛，她的内心又会是怎样的一种状态......

作者简介：杨俊，笔名信步游，中国十七冶集团公司员工，高中未读完，先后在乡镇塑料厂上班，干过塑料袋推销，做过菜贩，建筑工地打临工等，平时喜爱看书，写写文字，抒发情感，偶有作品散见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