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筝
野墨菊
皖中的春天说来就来,像急性子的村姑,脚下生风,走着,笑着。树丛中,这儿一点雪,那儿一点雪,一夜间,竟没有了踪影。风把它吹到了枝头,吹成了嫩绿。
走进公园,仰头便能看见风筝。孩子们比春还早,心性已放飞到天上。麦绿色的燕子风筝、嫩黄色的蝴蝶风筝、橙黑相间的蜈蚣风筝……高高低低,在天空追逐。天空瓦蓝瓦蓝的,像深潭的水,望不见底。几朵云漂浮在潭里,成了游动的鱼。天空下是硕大的草坪,草儿欣欣然,张开了眼。三三两两的孩子欢呼雀跃,像一只只振翅欲飞的风筝。湖边的垂柳瀑布一般,从树顶瀑下,叫人听得见绿四溅的声音……

倏忽间,一只风筝落在我的脚前——瓦片风筝。它受惊失色,惨白着脸。大概在树上停了很久。我经过,它落下。这是不是一种缘分呢?我俯下身子,将它捡起——
山里的春天像初孕的小媳妇,遮着,掩着。举手投足间把秘密泄露。山花,一天天明艳,艾蒿,一棵,一簇,悄悄地把小路装点,笋宝宝,卯足劲儿,撑破地皮,冒出棕褐色的头,用毛茸茸的眼探寻着竹林。

十一二岁的我们禁不起春的诱惑,心痒痒,手痒痒。不约而同地走出家门,用收藏的烟盒纸折飞机。一架架纸飞机从手中放出,很快便栽在南瓜棚、瓠子架上,大煞风景。于是,我们跺着脚,指着天骂。多年后,读到“结伴儿童裤褶红,手提线索骂天公。人人夸你春来早,欠我风筝五丈风。”甚赞。孔尚任的诗穷尽了我们当时的情态。伙伴们一阵躁动后,沮丧地坐在了地上。

这时,我想起了大哥藏在书箱里的风筝,便回家偷偷拿了出来。这是一只蝴蝶风筝,彩绘的,像真的蝴蝶。它穿着马甲,马甲上扣着三排纽扣,是妈妈大襟褂子上的那种。两只眼睛圆鼓鼓的,像要说出话来。触角震颤着,似向我传达着什么。我把风筝举在头顶,走向伙伴。伙伴们两眼发光,异口同呼:“风筝!”一下子将我围住。 门口场地太小,放不了风筝,我们一窝蜂跑到打谷场上。这是一个圆形的打谷场,四面环山。水田、庄子也在山的怀抱。打谷场比山低,比水田高。风筝在伙伴们的簇拥下慢慢起飞,越飞越高。我们跟着风筝跑着,笑着,闹着……

不知谁的脚绊了线,线断了,风筝一个俯冲栽在树上。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奔向树林,爬上树,一手抱着树干,一手轻提风筝……谁知,提起的已不是风筝,是散了的竹架,烂了的纸。伤心和害怕像两只无形的手,攥捏着我的心,攥得我张着嘴,却哭不出声来,四处张望……
张望中,熟悉的一切在眼前变了模样:不规则的水田成了镜子,一面,一面,直排到山脚下,梯子一般,明晃晃的。镜子里有天,有云。天蓝蓝,云蓝蓝。水田一旁的庄子变小了,小得一眼就能装下。四合院的天井像一把升子,嵌在屋顶里,似空,又似满。谁家的烟囱正飘着青烟,一缕,一缕,飘着,飘着,成了云…… 这一意外收获,让我少了丝许伤心:风筝栽跟头前,一定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更美的东西。刹那间,想做一只风筝,飞高,看远,看到山的那一边。
然而,我还没看到山的那一边,就改变了想法。

那是一个春和景明的日子,风轻拍着我的窗,把油菜花的芬芳拍进了屋里,乱着我的心。春来约我了,我还没成为风筝呢。我努力管住自己,拿起了鲁迅文集。随手一翻,便是《风筝》,真巧。“……我即刻伸手折断了蝴蝶的一支翅骨,又将风轮掷在地下,踏扁了。论长幼,论力气,他是都敌不过我的,我当然得到完全的胜利,于是傲然走出,留他绝望地站在小屋里。”读到这,嗓子哽咽了,可怜的小弟,苦苦经营的风筝梦,一瞬间被哥哥踏扁了。我痛苦着小弟的灾难,不想灾难临头。“啪嗒”,一沓资料重重地落在书案上。我一回身,大哥铁青着脸。我惊惶地站立,低下头。我知道,这么大好的时光“浪费”在文学上即犯罪。我等着大哥发落,他却不出声,一定是在酝酿恶毒。我惴惴不安,心被逼进了情感的匝道,减速慢行,经委屈,过气愤,驶进痛苦里……

我在外读书,有三俩好友,暑假常有书信往来。因交通不便,书信总是通过教书的大哥转。一经他手,我便成了第二读者。甚者,他把信摊在我面前,指着某言某语,训斥、教诲……
我工作了,仍要按他的要求行事、交友、活着……
“你整天抱着闲书看,还参不参加考试了?”大哥终于发声了,声音差点把屋顶的瓦掀翻。他转身走了,我转身对着案头,案头的自考复习资料冷眼看着我。一种失去自由的屈辱涌上心头。我真的成了风筝——牵在他人手中的风筝。心生悲哀。“何处风筝吹断线,吹来落在杏花枝。”哭问骆倚兰,什么风能吹断束缚我的线,哪怕落在泥沙中。

也许是上苍惩罚我,岁月的风吹断了牵挂我的线。母亲走了,大哥走了,父亲也走了…… 我这只风筝落在了哪呢?
我退休那年,春来得很迟,很迟……父亲似等不及了,拖着虚弱的身子到门外晒太阳,我赶忙上前搀扶。太阳白煞煞的,海棠树丫杈于天空,雪时不时地从光秃的树枝上落下,溅起浑浊的泪。对面游乐场上空漂浮着一二只风筝,我指给父亲看,父亲身子前倾,不知他看到了没有,但他的脸上确有喜色。风很大,一只风筝断了线,被风卷进了河里。我心针刺一般,被不祥的预感狠狠地揪着……父亲没等到春天,走了。我成了没娘没爹的老小孩。失去牵挂的同时,失去了安全,失去了定力,失去了归处。

记得那年中秋,天还没亮,我就悄悄起床,拿出柜子里最好的酒,装好为父亲买的衣服,包好红包……
只等手机响起。每逢节日,牵挂的那一头总会传来一个声音:“二丫,早点回来啊!”我在屋里来回地走,看着手机。我知道不会再有人唤我“二丫”了,但我仍然等待。在等待中怀念,怀念被牵挂的时光……断线的风筝落在了黄连枝头。
捧着手里的风筝,慢慢起身,耳边响起谢公的叮嘱“高林上树须引避,牵缠到底不能归。” 是风筝爱恋高林上树,还是高林上树牵缠了风筝?我不想知道,只想送它回归处。小心查看它的全身,骨架完好,两侧的升力片也无大碍。心释然。捋顺其线索,将它再一次放飞。它回到了归处,我却不知把线交予谁手……
踌躇间,一阵狂风,风筝凌空,将其线索挣脱……
我不知所措。一旁的少年眼疾手快,握住了线索……
有了牵挂,便是安好。
奢望是一只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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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墨菊,文学爱好者,系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2001年开始创作,作品见诸于《江淮晨报》《合肥晚报》《德育报》《中国教育报》《中国体育报》《西部散文》《作家天地》等,出版了散文集《我的两天》。

主编简介:
汤守玉,网名冰清玉洁,湖南衡阳人。作协会员,各种文学样式皆涉足,作品散见各类纸刊和网刊。现为《三木秉凤文化传媒十一刊》平台主编,微旬刊《大文坊》签约作家。

文化是民族的灵魂!传承优秀文化是民族的责任和使命。以三木秉凤(周凤森)先生为首的三木秉凤文化传媒创建以来,为弘扬中华民族文化,致力于以文化荟萃智者,广交贤人,为实现世界文化大同而努力奋斗。赢得了民众的赞同。2020年,为了发展壮大三木秉凤文化传媒,期待各界朋友的加盟与推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