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山作证

——记现年94岁上肢残废的棋盘山游击队交通员贺昔妹

陈  静  陈移新

一

巍巍棋盘山，山高林密，古树参天，山涧深深，泉水潺潺，四处山花烂漫，松竹青翠，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从棋盘山下山走到一山窝，就能够看到寥寥无几，墙坍瓦漏的茅草屋，里面住着两三户人家。这里名叫万沙洲，离此两三里地，就是文塘村。贺斗文就是在万沙洲土生土长的，他从小在山中开荒种粮、砍柴烧炭，勉勉强强维持一家人艰难困苦的日子。

贺昔妹是贺斗文膝下排行老三的女娃，她出生于1927年春暖花开的时侯。自古有娘抱娘搂，无娘自个走。因家庭贫穷，家里的大人每日里起早摸黑，辛勤劳作，故留在家中的婴幼小孩，多是按长幼岁数大小，相互照看。

记得那是1930年的寒冬腊月，深山里大雪纷飞，白皑皑一片，冷风如刺，滴水成冰。当年深山的人们为了取暖御寒，各家各户都用黄泥巴和土砖，在灶间筑了一个围炉，烧着干柴烤火。

那天，正当吃过早饭，贺斗文夫妇离开灶房，各自去喂牛喂鸡。这一舜间，贪玩的贺昔妹忽然从炉边抓起了一根干柴，正准备放进炉火中，蓦地脚下一滑，扑身向前，刚好双手撑在炉火中，才没被活活烧死。但当父母闻听哭声，匆匆赶到时，贺昔妹的两只小手却被烧得皮开肉绽，血肉糊糊，巴掌已成了两只畸形的肉锤，目不忍睹。

孩子们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当时，贺斗文夫妇目睹女儿烧得如此凄惨，心如刀割，悔恨交加，三个人抱头伤心痛哭。

接着，不但立刻贺斗文四处寻找草药，为女儿敷上包扎，而且这一个冬季，夫妇二人全心照顾，寸步不离。好在此时正值冷天，伤口恢复较快。痊愈后，残留的手掌疤痕累累，变形厉害，除了手指头残缺不全，而且巴掌如拳，无法拿揑，

    时至1935年，在上西区党书记胡清莲的建议下，谭余保经过仔细分折调查，决定暂时把湘赣游击队和从湘南撤回的由刘培善、段焕竞率领的红五团战士，全部安置在棋盘山上安营扎寨。

“不要灰心，虽然敌人暂时逞强，到处虚张声势，围追堵截，使游击队前进没有方向，后退没有援兵，判变的、逃跑的接连不断……但是，我们这支队伍是打不败，摧不垮的钢铁长城。”谭余保在基盘山召开的大家盼望巳久，重振旗鼓，恢复红军昔日雄风的会议上，气势磅礴，慷慨激昂的演讲，非常鼓舞人心，增强斗志。同时，谭余保立即吩咐，首先必须把各地的党组织和游击队的负责人找回，集中到棋盘山上汇集。

贺斗文早年参加过革命游击队，是一名老共产党员，而且近年来一直在谭余保身边工作，专门负责茶、攸两县的情报秘密传递。

当年，贺昔妹才10来岁，长得身材苗条，亭亭玉立，两只眼睛又圆又大，脸上经常堆满笑容。也许她从小是吃棋盘山的五谷杂粮，喝棋盘山的山涧泉水长大，所以，她不但赋有大山一样的坚韧不拔，挺拔向上，而且有大山一样的从容宽厚，坚强善良。这些年来，虽然肢残给她生话上带来诸多的不便，但是她从不叫苦，努力克服，甚至一惯保持乐观常态，从不屈服。

二

因当时棋盘山游击队刚刚重振旗鼓，重启炉灶，又加之文塘村一带，地居崇山峻岭之中，四周山岭重叠，属既偏僻又落后，交通又十分不便的地方，故村民们很少下山，或与外界来往，平常除了有些货郎担子挑进山里，也仅仅提供点少得可怜的针头、线脑、梳子、衣物和糖果之类的生活用品，其他的一无所有。

这时，食盐对棋盘山游击队来说，是十分稀缺的食物，不但国民党严加控管，而且四处设哨立卡，戒备禁严，以防食盐偷运进山。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一大清早，贺斗文象往常一样，身披蓑衣，脚穿草鞋，肩上挑着一担木炭，正夺门而出。忽然，贺昔妹不声不响地悄然尾随其后。

“昔妹，”贺斗文并没有回头，边走边用很严肃的口吻低吼：“爸要下山卖木炭，你不能跟着去城里。”

贺昔妹卟哧一笑：“爸，我只是跟着你去见见世面，决不会乱跑。”

贺斗文没作声了，因为自从女儿被烧伤至残后，他一直自责愧疚，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已的疏忽和过失，故他对女儿又疼又怜，十分宠爱，几乎有求必应，百依百顺。

从棋盘山挑着木炭进城，一路上两脚忙忙，马不停蹄，几经跋山踄水，拐弯磨角，到达莲花县城时，已经日上三竿了。贺斗文来到琴亭桥边的市场上，首先与其他党员碰头，然后把木炭卖掉，顺便在小店铺里买了几斤食盐，藏好在身上。

正在此时，忽然，街那边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十几个保安团丁，荷枪实弹，气势汹汹地在街道上查询过往群众，尤其对山民模样的人，一个个上下打量，甚至搜身。

此时，贺斗文心知肚明，碰上了难缠的匪兵。于是，他急中生智，在僻静处把自个身上藏匿的食盐，全部转移在女儿的身上。等到出城门的时侯，贺斗文走在前面，贺昔妹尾随跟着，当两位团丁一见到衣衫褴褛，全身打着哆嗦，尤其那一双残缺不全，伤疤累累的双手，他们只是皱了皱眉头，懒懒地摆了摆手，表示放行。

贺斗文有惊无险，胜利的完成购盐任务，贺昔妹功不可没，全仗着她年小肢残的特诛形象迷惑敌人，蒙混过关。回到棋盘山后，谭余保听说了这件事情后，哈哈大笑说：“昔妹年纪虽小，但机灵古怪，形象特别，是一个适合搞党内情报工作的最佳人选。”

从此，贺昔妹果然成了棋盘山游击队的一名出色的交通员。

三

1937年中共中央分局委员、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办事处主任陈毅，奉命从赣州转道南昌到吉安，与国民党吉安行署专员刘振群谈判，谈判中刘振群提出湘赣游击队以谭余保为首，在安福、莲花一带越打越凶，国民党政府正准备派兵去“剿”。陈毅听后，当即劝阻，并自告奋勇，自已愿意亲自到湘赣边去说服游击队休战，一致抗日。

从永新辗转莲花，陈毅只带了一个通讯员，一路上，他二人边走边问，打听着游击队的住地。然而，棋盘山的老百姓不同一般，革命基础深，尽管许多人都知道刘培善、段焕竞的落脚点，但谁都守口如瓶，不吐露半点真情。于是，陈毅只得按照当年苏区的老传统，与群众同吃同住，打成一片，天天起早摸黑，帮助群众下田收割晚稻。

自古人心换人心，以心相交。过了几天，有位姓曾的大嫂终于被受感动，觉得陈毅不像是坏人，才主动答应帮他们和游击队取得联系。

住在九陇山上的湘赣游击队听说山下有人来找，立刻派黄炳光和两个游击队员前去联络。黄炳光见到陈毅后，严加盘查，仔细询问，结果陈毅说话和蔼，对答如流，毫无半点破绽，黄炳光才答应自己去把领导请来相见。

刘培善、段焕竞听说来人是陈毅，立即吩咐黄炳光带上山来。陈毅上了九陇山，又经过刘培善、段焕竞、罗维道、黄炳光四个人的询问。接着，陈毅不但口口声声，自已是由党中央项英委派，前来求见谭余保，并且从怀里拿出《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大讲特讲“国共合作，一致抗日”。

从九陇山出发，20多人白天休息，晚上赶路，整整走了两个晚上，才在莲花、永新的交界处找到了临时省委和谭余保的确实驻地。

经黄炳光介绍，省委派了两个人把陈毅接上山。他们起先蒙上陈毅二人的眼睛，带到山上后，将他二人关在棚子里等待，直待了五六天左右，突然进来2个人二话没说，便把陈毅二人五花大绑。

“我是陈毅，是中央派我来的，你们为什么随便绑人呢？”陈毅被押到房子里，大声叫嚷。

“你这个叛徒，实话告诉你，如若要见谭余保，必须老老实实交待叛党的罪行。”那人声色俱厉，怒气咻咻。

路上遇见兵，有理讲不清。接着，任凭陈毅喊冤叫屈，那人就是油盐不进，置之不理。直到又过去了一天，谭余保才召集省委一班人，准备公审叛徒陈毅。

在审判会上，陈毅首先简明了日本鬼子侵略我国，四处杀我同胞，掠我财产，至我全国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为了挽救亡国之危，中华儿女必须团结一致，共同对敌，早点把日本侵略者赶回日本去……

然而长时间被封闭在棋盘山的谭余保，与世隔绝，对外界形势一概不知，尤其由于长期相斗，他对国民党早就恨之入骨，所以，当听到陈毅关于“国共合作”的言论，甚为恼火，不但反唇相讥，大骂陈毅是像陈洪时一样的叛徒，卖党求荣，无耻小人。甚至火冒万丈，拎起手中的竹杆铜烟斗，狠狠地在陈毅的头上敲了几下，痛得陈毅撕肝裂肺，泪水盈眶。

陈毅受尽委屈，百喙莫辩。谭余保疑窦未解，变本加厉，仍然对嫌犯又吊又捆，毫不客气，被禁闭在棚子里，没有天日。

四

陈毅“被捕”的消息不径而走，贺昔妹好奇地向父亲打听陈毅的来历之后，当天中午便悄悄地来刭到山间的茅棚门边，想看一看“叛徒”的嘴脸。

这时，陈毅蓬头垢脸，胡子拉碴，双手被捆绑在一棵松树上。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陈毅远远望着贺昔妹，笑哈哈地打招呼。

贺昔妹用不友好的眼色瞄了陈毅一眼：“你叫陈毅，你是叛徒。”

“我是陈毅，但我不是叛徒。哎，可惜谭余保这一个‘茶陵牛’就是不相信。”陈毅无奈地轻声叹了一口气。

贺昔妹和陈毅只是一面之交，但觉得这个高个子男人面目和善，平易近人，并不那么讨嫌。于是，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薯，丢在陈毅的脚下。

这时，谭冬崽一闻响动，走了过来，说：“咦，昔妹，你咋来了？”

“我听说咱游击队抓了个大叛徒，所以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子。”贺昔妹微微一笑。

谭冬崽走到陈毅的脚下，将昔妹丢在下地上的红薯捡起，说：“这一个叛徒确实与别的叛徒不一样，他不怕死，还主动绝食，今天开始不进水米了。”

“喂，大个子，你为什么呀？”贺昔妹睁大了双眼，大惑不解。

陈毅哈哈大笑：“哈哈，小妹妹，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想我陈毅好端端地快要冤死在自己人的手中，既辜负了项英同志的重托，又完不成党交给的重大任务，我还不如一了百了……”

三天过后，贺斗文忽然接到谭余保交给的任务，前往莲花县城打探有关“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的情况。

次日，贺斗文照样肩挑木炭，带着女儿来到莲花县城，之后，昔妹通过联络员，收集了近期有关“国共合作”的报纸和文件，并且，感觉到街上的气氛也缦和了许多，原先横行霸道，如狼似虎的团丁、匪兵也越来越少了。

谭余保知情后，再三考量，立即传唤黄炳光，贺斗文等几个人连夜赶往吉安，并且吩咐其按照陈毅所说的找到新四军办事处核实情况。

经查，陈毅果然是中央派来的代表，而且果然是奉项英之命，前往湘赣游击队传达“国共合作，停止内战”的文件和消息。

谭余保一闻此讯，又惊又喜，羞愧交加，这位省委书记当即面红耳赤，一转身，便飞快地跑到另一座茅棚，不仅当着众人的面，亲手为陈毅松绑，而且热泪盈眶，道歉地说：“陈毅同志，我错了，我把你吊了四天三夜，你也把我吊四天三夜赎罪吧。”

陈毅见此情况，已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真相大白。于是他如释重获，喜形于色：“谭余保同志是个好同志嘛。你警惕性高，斗争性强，好样的。”

一场险杀了陈毅，从而影响湘赣边红军游击队前途的误会，终于冰释了……。

之后几年，贺昔妹一直为棋盘山游击队秘密交通员，做着革命工作，且成绩突出，有口皆碑。并且在全国解放初期，贺昔妹还任过莲花县寒山乡妇女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