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黔 之 旅
洪暄苑
岁在戊戌,时序六月。儿子就出差之便,安排我们老倆口,携他即将读初三的十四岁儿子,作了一次往返九日的贵州之游。
头天途经长沙,参观了湖南省博物馆。令人震撼的长沙马王堆出土文物展,了却我四十余年的向往心结。夜宿涟源。次日经凤凰古城,再次拜谒了沈从文故居。孙儿在曾经伴随沈前辈数十年的书桌旁,肃立留影。镶嵌在桌面中心的大理石板,已现松塌之象。主人已去,桌亦不堪乎。傍晚抵遵义。随公司在这里做大型房产项目的大女儿夫妇,招待丰盛晚餐。吹了一瓶习酒。酱香加浓香。
次日,儿子驾车由遵义去六百公里外的昆明会友。大姑娘夫妇开车,带我们祖孙仨,参观遵义会议会址及博物馆。会议的由来脉络和历史地位,使人有了更多纵横了解。七十三年前遵义会议的亲历者们,已然作古。四十年前中共11届3中全会,似有又一次改局换面的遵义会议意味。天地苍苍,人世茫茫。吾等升民,唯祈安康。

下午,驱车百余公里,来到藏身山沟的国酒产地之茅台镇。茅台酒厂雄踞镇头。我们坐在车上,在厂前缓缓而过。茅台酒的特有酱香,飘溢全镇。喜酒者耸鼻频吸,厌酒者皱眉憋气。喜乎厌乎,来者有份。大女婿慷慨解囊,为老夫我买了12瓶散装茅台,当场快递咸宁温泉。晚10时,由遵义乘高铁一个多钟头,移师贵阳。
儿子先天已在网上为我们仨在贵阳报团。此团由来自四川、上海、西安、湖北等地的七个家庭组成。我们被编为五号家庭。导游女姓何,让我们喊她何导。我心里嘀咕,导什么导?导游?导演?导购?其实,任何导游,都是集导演导游导购于一身的。每到一地,何导都操起话筒,如此这般背一遍早就滾瓜烂熟,留有伏笔的讲解词。我们这些臣民,则不外乎上车睡觉下车拉尿景点拍照,如此往复循环。
参团首游,是黄果树瀑布。有小瀑大瀑各一。小瀑有明显的人工坝痕迹;数十米宽的一幅白布,平泻而下。大瀑则是原生态,从必须仰望的高崖上任性狂冲而下,声如闷雷,壮如万鼓,山川震动,摄人心魄。百余米外的空气中,仍弥漫着溅起的水雾,草木挂珠,人衣润湿。孙儿为爷爷奶奶留影纪念。夜宿凯里。

参团次日,游荔波小七孔景区。小七孔者,景区最末端之明代七孔石桥是也。游客必须老老实实步行十余里,从溪头丈量到溪尾,方得一睹小石桥真容 。曲拐幽深的大峡谷,底部是哗哗的溪流。两边漫山的喀斯特异石,出没在神秘兮兮的原始森林中。河这边是贵州,对岸是广西。缘溪而下,山之耸耸,水之淙淙,石之怪怪,树之苍苍,与湘西张家界的十里金鞭溪有似,只是没有张家界溪头处的名人诗碑。沿途有几处挂山瀑布,聊可一看。而溪中的几级瀑布云云,高差不过数尺,疑为人造,无甚可观。黄果树瀑布乃从天而降宏篇巨制大汉,此处瀑布应属小家碧玉。中途溪水突然变蓝,颇似九寨沟翡翠池水色,成因不及解读。小七孔景区是联合国世界自然遗产,国家AAAAA级景区。信不虚也。夜宿荔波。
西江千户苗寨,是早有风闻且心向往之的。这是团游的第三个景点。试想,人是一色的苗胞,寨是千户之巨,人在途中,早已心驰。由观景台俯眺,远处山谷中密匝匝黑压压的寨场,使人呼吸不由变粗。观景台至山下的村寨之间,有川流往返的十座半敞篷转运车。下到寨中,千余米的街道穿寨而过。举目皆店铺,经营吃食、银饰、及纪念品,与别处大同小异。街上人流滾滾。耗洋110元,购得两斤真空包装的牛肉干,算是不虚此行。街中心地段,设有一座苗寨博物馆,不外乎历史沿革及生产生活工具,民族心理与习俗介绍之类。整个村寨,俨然一座商城,一切都显然经过重新精心布局打造,难觅原汁原汤,亦难见原住民。据说村民大多搬迁移居。经营店铺者,多为外来客。何导游提及,“有些地方的旅游开发,往往使富者更富,穷者仍穷。当地百姓生计虽有改善,但比起外来经营者收益,相隔几个层级”。信哉斯言。上山返归观景台,突降暴雨,游人大哗。有伞者只能顾头,无伞者全沦落汤鸡。大家只能冒雨淌水,朝来时下车的地方赶。老伴面对眼前狼狈窘境,脸上忽现微妙笑容,惹得我孙儿莫名其妙咧嘴大笑。真亏她祖孙俩笑得出来。夜宿镇远古镇。老伴连夜设法,把能找到的各类滾纸抽纸,加上换下来的内裤之类,对孙儿透湿的43码旅游鞋内塞外包,竟然把鞋子收拾得干干爽爽。

团游第四天,导游的导购面目霍然毕露。车子从镇远出发,长驱数百公里,来到一处几近荒山野岭之地。平场上有一座五层的庞然建筑,外地人开办的乳胶制品厂。何导吆喝大家下车进楼“参观”。我说我心脏有病,受不了里面的憋闷;再者我家前年已在景德镇买了乳胶枕(其实未买),拒绝进去,独自坐在外面熬。大半包烟都快抽完了,“参观”者才获释出楼。只有四川的一家夹了三个乳枕上车。何导满脸愠色。我多半似笑非笑。
这天的长桌宴值得一说。离开乳胶厂,山间公路把我们引到一个镇子午餐。巍峨苗楼的二楼大厅,平行摆开两排十来米的长条桌。一组一组的火锅和菜肴,依次从这头摆到那头。食客相向而坐而食。每个组合,配一陶罐米酒。苗女歌队一字摆开,一人吹笙,其余且歌且跳摆手舞伴餐。继而三人的劝酒组合,出现在长桌一头,依次劝酒而来。火箭军西安某研究所某男,四十出头,被列为重点进攻对象。三女上中下三只碗,最下一只的碗边,塞进此男嘴里;上头两碗,则斜叠成阶梯状;酒壶连续往最上头那只碗里斟酒,直至依次溢到下级酒碗,形成三级酒瀑,源源流进此位倒霉鬼嘴里。且鼻子还被捏住,只能憋气老实喝完。接着,一女夹起一块什么肉来喂,男子张嘴来接,肉筷却又故意移开,如是者三。此男洋相,惹众大笑。长桌宴后,回车贵阳。儿子已从昆明赶来,一家四口住进“七天”连锁酒店,准备明天打道回府。
还有三件事,不可不提。
一是贵州之游,伙食不错。比早些年的四川团游,起码强一个档次。虽连续兼程,又热又累,但我不仅未掉膘,还比出发时重了三斤。只是回家后的头几天,倒床就不知醒,坐下就能眯过去。
二是团里的七号家庭,刚好就是七位;纯厚家风,让人感佩。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和已成年的内孙外孙,千里迢迢带着轮椅,推着78岁高龄的妈妈兼奶奶,出游贵州。一路辛劳,不难想见。人生一世,儿女孝顺若此,老人淡定若此,夫复何求。
三是黔省之游,我掉了一回链子。三号家庭的妈妈,餐前让她八岁儿子背朱熹的《春日》诗。背过之后,妈妈随即释意,“胜日寻芳泗水滨,这个胜日的意思呢……”,我随口接茬,“胜日嘛,整天嘛”。那位妈妈自顾说下去,“就是在春光明媚的晴好日子里……”,不消说,我的解释是错的,把“胜日”当“镇日”了。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焉有不出丑之理。也算是黔省之行的一个收获吧。

作者简介 :
洪暄苑,男,湖北赤壁人。1948年生。1967年参加工作。1974年加入中共。1985年任副县职。高级讲师。好读书,不求甚解。好思考,不求答案。好舞文,自得其乐。实话实说,性情中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