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锋
一 老家真情 终身不忘
一想起老家,特别是老家那些熟悉又亲切的面孔,谁都会有一本刻骨铭心的记忆,那种爱,那份情,终身难忘,无可替代。
他叫星铭,离家三十年,老家的一草一木,老家的叔嫂、同辈的音容笑貌,永远被收藏在记忆深处。
不过,在老家人的眼中,星铭被定格在夸夸其谈、轻飘飘的框框中,是一个什么都会,又什么都不会的人,是一个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人。其实,他的真实人生故事,老家人却知之甚少。
还是将时间推移到星铭从学校毕业进入社会以后走过的路程说起吧。
1986年,星铭正式离开了学校步入社会。几经周折,他进入了当时的县卫生职工中专学校附属医院外科门诊,拜当时被业界称为“邵阳地区一把刀”的外科医生颜俭民(教授兼院长)为师。 颜老师毕业于重庆第四军医大学,参加过对越自卫还击战,后转业到地方医院、也就是邵阳县卫生职工中专学校附属医院任外科教授兼院长。一个星期中,颜老师有两三个小时在学校的讲台上,平时也为当地群众看看病、做些各种外科手术,什么胃大部切除,肺切除,肾结石,马蹄内翻足等等,手术干净加利索。那些什么吻合术、清创缝合等等就不值得一提了。
每次为患者做手术前,颜老师会提前一天通知星铭和助手们做好术前的准备,比如复习手术学中有关操作步骤,手术刀的正确运用、手术野生理盐水冲洗、钳夹止血、缝合、打结。要求反复学习,不厌其烦,力争更准、更快。说真的,颜老师确实是他人生中最有能力的老师,总是对他这个“关门弟子”要求极严,从不放松。
曾记得在为学校对面村的一个唐姓支书做肺部切除的前一天,老师给星铭和另外一个助手下死命令说:“肺部手术中,气管、大血管纵横交错,你们必须重复再重复的去看书,千万不可以出半点差错。”
事关重大,星铭和拍当们将手术学中有关课程看了背,背了看,还担心不过关,还在半夜里偷偷的遛进教学解剖室,去死人堆里解剖、体验。
第二天,手术很成功。不过,三个月后,唐支书因癌细胞扩散而病故。
卫生职工学校有来自五湖四海各地近万名学生,他们也常常来门诊找星铭和医生们聊天,教医护人员弹吉他,唱歌,有时还为门诊部的医生们买几张投影票,邀请医护人员去街上看武打片。时间长了,医生们没当他们是学生,都是好朋友那样在一起玩。
职工中专学校附属医院就在去市、县的中间位置,因为学生多,病人多,医院门口有好几家饭店。星铭和同事们做一例大手术要数个小时,每次都错过了吃饭的时间。病人家属也很理解医生们的辛苦,在手术快要结束时,提前去饭店做一大盆大片牛肉,等手术完成后请医生护士一起吃饭,或者喝点小酒。
那个时候,做个胃大部切除术才300元钱,鞘膜积液才50元,医生没有收过红包,也没有礼品,就是一盆大片牛肉,病人乐意,医生也开心。
二 好高骛远 偏离轨迹
星铭开开心心的在附属医院工作了近一年时间,也跟颜俭民教授学到了在学校学不到的真本事,说真的,在那三百多个日夜里,星铭没有半点遗憾。只不过,工资太低,每个月领63元,当然,那个时候的科级干部也只有80多一点。文章开头不是说了吗?星铭在家乡人眼里是个“夸夸其谈、轻飘飘的”人。当时,邵阳市流行医学整容,听说很赚钱,星铭和颜老师建议,不如在外科门诊增加医学整形这个项目,来钱快,手术简单,老师釆纳了他的意见,于是安排星铭去找有关医生学习整容。
离开附属医院学了半个月的医学整容,他很快掌握了有关技术。星铭在医院本来就是靠刀子吃饭的,比起大手术,整容技术是最简单不过的了。回到附属医院,他和老师亲自出马,到处书写广告,县城内的围墙上、线杆上到处是用白涂料写着“邵阳卫生职工中专学校附属医院整容中心”的广告,八十年代,城区是不管这些的。
两三天后,来咨询做双眼皮的,塌鼻增高的,眼睑下垂的,疤痕修复的少男美女络绎不绝。颜老师笑了,说星铭鬼点子多,一个多月下来,门诊收入翻了一番。星铭的工资还是老样子,此时此刻,他有点心淡了,对颜老师说,想自己出去发展,老师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绝对支持你,如果条件成熟,我也准备自己出去开门诊。”
就这样,他离开了快乐的附属医院,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听说,几个月后,颜俭民教授也辞职去了江西。他好想找到老师,因为没有电话等联系方式,一直没找到他,问了曾经的同事,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有人说,他和妻子(叫雪梅的护士长)离婚了。
半年后,他去市郊区卫生局考了一个个体医生执业证,那个时候,医师执业可以流动行医。他带着常用手术器械,去过贵州,四川,北京,等地,希望找个可以“发财”的地方。每去一个城市,星铭会去当地卫生局登记,然后租个宾馆试业。
凭着少年单纯的头脑和自以为是的“本事”,总以为走出去就可以赚到钱,现在想起来确实觉得好幼稚,没有人脉圈子,哪怕你有再好的技术,谁信?
他到处闯荡,带着手术器械,带着执业医生证,以不服输的心理,每个地方住三几个月,在宾馆的窗户上挂上医学整容招牌,虽然每天都有个把客人,但是收不起预定的价钱。拉个双眼皮60元,塌鼻填充120元,额头皱纹切除150元,除了房租,一日三餐,也所剩也无几了。
最头痛的是,每去一个地方都有本地江湖人士登门“拜访”,他们一进门,便行起江湖大礼,左手四指张开在上,右手在下握挙,代表着五湖四海,左脚在前稍弯曲,后跟离地,右脚在后,表示对客人的尊重,用江湖话说道:“先生好,在下有礼了,不知先生驾到,惭愧、惭愧…”
接着又问:“先生贵金子?宝圈何处?稍后一起尚啃班山如何?”意思是说,先生贵姓,家乡哪里,等一下一起吃饭喝酒怎么样?
还好,星铭出来之前做够了这方面的准备,跟行家学会了江湖礼节和术语。如果不懂,会被当地江湖人赶走的。离开医院,走南闯北,他也变成江湖人了。
话又说回来,如果星铭在任何一个地方能坚持下去的话,相信他会成功的,当时,很多整容行业都发了大财。技术上,他不用吹牛,颜俭民教授的弟子是差不到哪里去的。只因为年纪轻轻,心浮气躁,不懂得坚持就是成功的道理。“闯荡”了几个月,赚的钱不够开支,于是乎,他又回到了老家。
三 浪迹天涯 一事无成
此时的星铭,渐渐的有了一点后悔感,不过,医院是没意思再去了。为了找些生活费,星铭和其他本地江湖道上的朋友一起,在邻近百多公里的圩镇上卖起了草药、三七、猪饲料。还进入杂技团在学校(包场)街市或随团或单独到处演出。不管冰天雪地,不管酷暑难耐,他打着赤膊表演着徒手砍石,胸口碎石,头顶碎砖等等硬气功,有时还会表演一些三仙归洞等魔术,一场约四十分钟下来,也赚到一点辛苦钱的。竟然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治病救人的白衣天使。
也许是那个年代的人爱逞英雄,也许是觉得自己表面上很风光。确实,当时的圩镇、街市有很多江湖人,他们的外表和内在的素质很不错,说话彬彬有礼,不会随便拿老百姓的东西(我是说比较正规的江湖人士),他们走到哪里都会受东家欢迎。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星铭才选择这条所谓的“江湖路”。哪里有圩日,就往哪里去,背上背着一个长包裏,里面有缠着红绸的长剑和大刀,公安人员也不理你的,就算露出来也没事。
到八十年代后期,很多江湖人都穿上了军装,那时候部队企业也抓经济,有保健品,有喂猪的促长剂,他们利用民间江湖人那种超强的嘴上功夫做为业务推销员,给他们办理工作证和着装证。一到圩日,便有很多档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销售摊子,里面的销售员穿着军装,亮出证件,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滔滔不绝的讲解产品的神奇功效,那个时候的老百姓很崇拜军人,所以销售额也很可观。
这个时候的星铭,虽然没什么钱,却完全沉浸在了“江湖”的快乐之中,彻底的改变了小时候的内向怕事、独来独往的个性,更加忘记了自己的本来使命,活脱脱的成了一个江湖上的“义气”哥。
时间长了,村里人也不记得他曾经是卫生职工学校的医生了。在他们眼里,星铭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佬,还有人说他是拿磷肥当老鼠药卖的无良商贩。说真的,伤天害理的事他真的没做过,相反,自己在行走“江湖”时遇到的非法行为时会毫不犹豫的出来制止,哪怕当时是黑社会团队成风的年代(曾经有部电视剧【枪口下的博杀】就足以说明邵阳治安的崩溃,百度可查)。
负面的闲言碎语在家乡越传越火,让他在家乡曾经拥有斯文、礼貌的好名气一落千丈。
听到乡亲们反馈社会上对他的评价,他才猛然醒悟,自己将自己关在家里两三天哪里也没去,静静思考,将离开医院后的一年多走过的路做了总结,虽然他不在乎谣传,自己对社会也好,对家庭也好都是充满正能量的,重要的是,自己当初没避嫌,经常将不管是什么人都带回家,当时的想法是希望让自己的正义去感动那些黑道上的人(确实效果不错,当时被他感化从良的年轻人不少于十个)。但是旁边人不是那样想的,看见那些“黑道名人”和他称兄道弟时,也将他拉进了村里的“黑名单”。
总结了经验后,自己觉得应该走出来向父老乡亲解释一些什么才对,不过想来想去,还是算了,有可能越解释越糊涂,就让时间来为自己说话吧。
四 家庭破裂 痛定思痛
进入九十年代,因为小家庭矛盾日益突出,曾经二十一岁做父亲的他,因为不敬业,因为好高骛远,导致自己在事业上、经济上都一事无成,频繁的夫妻争吵甚至互相肢体伤害,他们离婚了,上下几个村子方圆几里,他的“敢为天下先”的行为,打破了自古以来“离婚是坏人所为”的定律,他又一次被推上了“道德”的风口浪尖,并臭名昭著。
他曾经的医生证和执业证等有关证件被前妻撕碎了,带着背后的流言蜚语,含泪向父母说明原因后,随南下大军一步一回头离开了故乡。除了身份证外已经没有任何证件的他只有去工厂打工,深圳上梅林、香蜜湖,八卦岭,曾经的三九制药厂,都有他挑过的砖,挥洒过的汗水?民工队伍里有他,警察查外来人员,有他。整天提心吊胆的,担心有一天被抓去樟木头(专门关押没有办入境证的“非法”民工的地方),想到家里的儿女,他必须挨下去,仅管一天只有七元钱。
在弟的帮助推荐下,他进了顺德一家小工厂,280元一个月总比天天挑七元钱的砖要好,也许这家小工厂就是他的人生转折点,进去一个星期,他竟然做了厂长,或者这是天荒夜谈,但是事实确实如此。原因是老板看到他每天写的日记后问他原来是做什么的,他如实说了,为了证明自已没说谎,还给老板看了自己总是随身带的手术器械止血钳、持针钳等。老板忽然大笑着对正在工作的员工们说:“我们这里有个大医生正在我们厂打工,我们该热烈欢迎才对。”本以为老板是嘲笑我自己的,谁知道在公安部门工作的老板当着全厂近百人,的面对他对说:“交给你一个任务,重新规划一下我们厂,有什么好办法能够出更多更优的产品尽管说出来并写一份报告,两天后我再来看你的计划。”说真的,凭他的所学,凭他行走“江湖”的见识,建议将原来近八十人的大锅饭式的生产方式分成三组,三组又分成三小组,以产品数量论工资,并建议整改老旧电线,避免出现安全方面的意外等等。老板开心的笑着说:“我终于找到一个有能力的人了,从明天开始,你在办公室指挥就是了,厂就交给你管理。”就这样,星铭做了厂长,月入过千。
收入高了,人自然就开心,做厂长期间,他有的是时间到处走走,在街上无目的的游荡中,他最关心的是街上的那些诊所,看到那些穿着白大褂、颈上挂着听诊器的白衣天使们,心中好羡慕,双脚身不由已的走近门口,闻着那些熟悉的来苏味,觉得倍感亲切,想想自己也曾如此“风光”过,现在竟落得如此田地。
在办公室里,他思前想后,决定辞职重新穿上白大褂,用自己的技术去帮助他人。更多的是,希望做出些成绩给家乡人看,希望他们重新认识自己。
五 迷途知返 再造佳话
在现任岳父的帮助下,他独自去到妻子户口所在地的县卫生局申请了乡村医生执业。九十年代的偏远山区,缺医少药,他递交的申请很快就得到了有关部门的批准,诊所位置虽然偏远,但是他相信,凭自己的技术,一定会打开知名度。当时,喜欢穿军装的他待人和气,诊疗技术不错。“我们这来了一个‘军医’”,居民们奔走相告。来诊所做清创缝合的,肿瘤切除的,拿感冒药的,络绎不绝。最让老百姓信服的是他将一个被机器大面积撕裂头皮、奄奄一息的孩子成功抢救过来并进行了完美的缝合。
因为前车之鉴,三十年来他一直坚守在那个偏远的山区诊所里,良好的口碑和独到的诊疗技术,招来了省、市记者多次跟踪报道,病人来自省内甚至国内各地。他成功了,终于对得起自己的所学,除了在医疗上的收获,他还引起了政府部门的关注,并且进入由多级政府部门直接领导的团队中。圈子的价值观,和他的人生观得到了让人羡慕的改变。他曾经想将自己的成就告诉老家的人,想将自己的成绩与朋友分享,但是他没有那么做,他觉得老家人不会相信他的成就,弄得不好,还有可能被人奚落、笑话。因为他早已经被老家人定格为“夸夸其谈、轻飘飘的人,是一个什么都会,又什么都不会的人”。曾经的印象已经在一部分老家人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不过他的微信格言上常常显示:“做好自己,问心无愧”。
不久前,星铭又低调的回到了老家,还是抽着低档香烟,开着那台便宜的国产小车。家乡有个同龄人抽着芙蓉王、腆着大肚皮走过来问他:“星铭老弟,你很少回来哦,在外面做什么工作?”
“搞建筑,砌墙,装修。”他笑了笑回答。
“都这么大年纪了,别太累了。”同龄人关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说:“我现在什么都不做了,每天打打牌什么的。”
“真羡慕你。”星铭耸耸肩,笑着说。
“还是回来吧,钱是赚不完的,多大了?还去挑砖?家里做小工都有两百多元一天啦。”同龄人拿出一支芙蓉王递给他,关心的劝他。
他好感激家乡人对自己的关怀,也从裤袋里摸出那包压扁了的红双喜递给同龄人。
“这种烟怎么抽?家里人都抽芙蓉王了。”面色略带不屑。
他将烟放进烟盒里,心里想:“家乡人的虚伪何时能改?”是啊,或者那叫人们常说的“地方文化”吧。
家乡美,家乡亲,那一草一木让一个离家几十年的游子倍感亲切。家乡的人们,老一辈的依然还是那样和善、慈祥。那些上了年纪的同龄女人们,耳朵依然喜欢听“八卦新闻”,嘴巴依然喜欢传是非。
不过,村里那些年轻的都成了陌生人,星铭和他们互不相识。看着他们项上那条黄豆大的金项链,开着挂有外地照牌的名车,口袋里那包显眼的红色“大中华”,心里在想:也许家乡真的富了,比广东人还富。
家乡,游子的根在这里,虽然不能常常陪着你,但是,游子的心里永远有个你。家乡的山山水水,家乡的人啊,星铭好想和你说说真心话。
2021.4.5号凌晨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