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父亲》节选
文/高光生
四:洪水中救出祖母的青年
父亲从小就住在米脂县城。

米脂,古称银州。
米脂县城两山环抱三河环绕:前有文屏山,背靠凤凰山。无定河(大河)由北向南斜绕城西而过;银河(小河)由东向西绕城墙东南入无定河

饮马河(古称璞珠河)



由张米脂沟沟内的孙家山后沟发源,流经五龙洞口、李自成行宫、北门口顺北城墙向西,过西角楼流入无定河。米脂文屏山 米脂凤凰山米脂无定河 县城依凤凰山而建,北城墙顺凤凰山西北坡蜿蜒而下至西城墙北头;东城墙顺凤凰山东南坡一泻而下至文屏山根底、银河北河畔斜折向西与北城墙合龙。西城墙与北城墙合龙处的城墙上修了一座高楼——西角楼。城墙高,楼更高,高耸入云。代代相传的米脂老话云:“米脂有座西角楼,半截入在天里头。”堪为米脂古城的一大景观。

后来倒塌了,也就是传说中压了九条龙的地方,李自成这条龙就是从这里飞出来的。所以只有东、南、北门,没有西门。

米脂北城门后来为排泄城内山水(洪水),在西角楼东约100米处城墙下开一排洪道,名曰“水洞”。 不下雨时就是西街一带人们出入城的必经之路,小时候我们经常出入水洞去城外劳作。
米脂古城其实由上城下城两部分组成。现在的北街小学(旧女子学校)校门前的那条路旧时叫“小城畔” ,小城畔把县城分成上下两部分。上面是老城,也叫“毕家寨”;老城门就是石坡上那个上面有“观澜”二字的门洞。

米脂石坡老城门小城畔以下是老城的扩建延伸,人们称之为“下城”。县城以南门口内十字街为中心,东街至东门;北街(操场)至北门;西街至西北城墙下。街道两边商铺林立,街道巷内古窑洞四合院星罗密布,错落有序。
城外西角楼以北,无定河以东这块广阔的田野叫北门川,西角楼西侧一条公路(现在的银州北路)纵贯北门川,南通绥德、延安;向北直通榆林、内蒙。靠东的山根底有一条大路通向北门;北门口正对着米脂县的标志性建筑——雄伟壮观的盘龙山李自成行宫。 

米脂县李自成行宫 当时整个县城鸟瞰轮廓像凤凰展开的一只翅膀,文人们称之为“凤凰单展翅”。
后来又在文屏山西北根底、银河南,无定河东岸建了一座城,人们称之为“新城”。 新城外北至银河,西至无定河畔,南至八仙洞以南“古银州”石刻下的田

地叫南河滩。一座翔凤桥横跨银河直通南关,把新旧城连成一体。

米脂县翔凤桥十字街四街口、南门外米佳公路两边的商铺、字号、饭铺、带长铺(理发馆)等生意红火;翔凤桥至南关和南城墙下的米佳公路形成的丁字形街道两旁,和翔凤桥下的河滩(牲畜市场)是那时县城的主要“农贸市场”。每逢五,或者五的倍数这天是县城的“集日”,四乡及周边毗邻县的农民们驴驮、人背、肩挑着各种农副土特产品;“生意人”牵着骡马邀着牛,拉着羊儿赶着猪;婆姨女子的篮子、面筵里提着鸡蛋,胳膊弯抱着鸡,从四面八方涌入城中赶集。十字街、东街、西街口、南关,县城的那几条街道被挤得满满的,就连翔凤桥下河滩的牲畜市场也人喊马叫的热闹非凡

1942年父亲16岁。
从小在地里扑腾,身体非常结实,虽然个头不很高,可力气很大。肩挑200多斤的庄稼从后川(北门川)往家(西街阳(杨)秃子湾)里担,一歇不歇,一早上跑四五回还不觉得累。
那(nei)年在北门川(大约现在的治黄西路中段南)种了几亩西瓜、小瓜。全家一年的花销就靠着它。已经能上市了,爷爷(ya下同)在城里卖瓜,父亲负责摘瓜往城里运送,父亲的奶奶(nia)在瓜地看瓜。瓜庵子(看瓜棚子)旁拴着一只狗,还养着一笼鸡娃和父亲的几只鸽子。
8月5日(农历6月24)早上,太阳还没出来,父亲就到了瓜地。挑熟透了的西瓜、小瓜摘了满满的两“筛头子”。半个小时后就担到了南门口外爷爷卖瓜的瓜摊上。

爷爷的瓜摊就在南门口外城墙根底的水井东边,可算是“黄金地段”了。每到瓜果上市的季节,爷爷的瓜摊就开张了。
在城墙一人多高处的石缝子上钉了两个木楔子,一块补了好几处补丁的旧被里子,四个角用麻绳一栓,后两角往木楔子上一绑,前两角的长绳子往钉在地里带环的长钉子上一栓,再用两根一人高的木棍往起一撑,又遮强光又挡雨。再到靠城墙根底处两头支(zi)几块石头,上面担上一块旧门扇,既能坐又能睡。西瓜、小瓜往前面一堆,这功能齐全的的瓜摊就成了。整个瓜季爷爷白天黑夜吃住都在瓜摊。
父亲说:人家卖瓜的整天大声吆喝着:大西瓜,不沙不甜不要钱!爷爷是人缘好货扛硬(nin),卖瓜从来不吆喝。那西瓜瓤口黑红鲜亮又沙又甜;那小瓜是又香又甜又脆,比现在的“芝麻瓜”好吃多了。来买瓜的大都是熟人,或是一些商铺、字号、大户人家的管事的。来人说笑、逗訌、再坐下吃上几块西瓜,尝上几口小瓜,走时提上一两筐小瓜,或拿毛口袋装上几颗西瓜。瓜卖的很快,可收的现钱不多,大都是赊账。
不到一小时,父亲又担回来了一担。父亲说:乘早上凉快多担几回,明天遇集好多卖些。要不遇上阴雨天这瓜可就全烂在地里了。
受苦人常说:怕什么就来什么!刚说怕下雨,这雨就来了。
不到早饭时(约十点钟左右)就下起了雨,而且是越下越大,全米脂县普降大雨。县城东沟(桥河岔、高渠、印斗、桃镇等乡村)下的是暴雨。雨又大又急,就象老人们说的“一点三马勺”,就地起水。不到半个小时绕城东南的银河就发起了山水,而且越来越大。半槽、多半槽、满了翔凤桥洞、冒了桥梁,

进了东门,淹了南门,漫了新城……。
就连翔凤桥北头、南城墙下的吃水井也灌满了泥糊子。
南门外商铺字号、饭铺、带长铺的人们,街道两边的小商小贩、卖瓜果蔬菜的人们纷纷撂下摊子和东西爬上了城墙。
急流中漂浮着柴草、干了的牛羊驴粪、各种庄稼、小果、老果、西瓜、南瓜、葫芦、木材、毛头树、猪、羊、甚至有大牲畜,偶尔还有人,在泥糊子般的洪水中时隐时现,一闪而过,转眼就冲进了无定河。
无定河上游也下了暴雨。
山水从两岸的各个山沟、小河汇集到无定河河槽、咆哮着向下游冲去。水位越来越高,漫出了河槽,淹了河畔的庄稼。洪水冲到了米脂银河的南河岔,两股洪水相遇,水位迅速上涨,公路(现在的银州北路)以下全部被淹。

下雨的时候,父亲正走到南城外水洞口(旧城关镇院下)旁边,在靠城墙的一家饭铺里避了一会。没过半小时有几个浑身浇透了雨水的人跑进来,气喘嘘嘘地说:大河(无定河)山水可大了,块漫川了!父亲一听就向后川跑去,他怕老奶(nia)被水淹了。
老奶(nia)最疼父亲了。爷爷三十多岁得子,老奶(nia)的那个高兴劲啊就别提了,整天乐哈哈的笑。有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都留给了父亲。父亲刚三岁多点就拖着到处走串。见了熟人就说:这是我的孙子,我们老高家有后了!可不是吗,我爷爷的父辈兄弟六个只有爷爷这一条根。
父亲在雨水中跑着,脑海里浮现出奶奶(nia)的笑容、和奶奶(nia)在一起的好多情景。奶奶(nia)现在咋样了?父亲不敢往下想了,脚下又加快了速度。
雨小了些,可洪水还在涨着,快上了公路。地里的人们都往回跑、往高处跑。“山水漫川了!你不要命了!快往回跑!”有熟人喊着。父亲赤脚踩着浅水逆流而上拼命地跑着,跑着,过了西城水洞沟桥。刚过了西角楼下的饮马河桥,饮马河上游的山水就漫过了桥面。好险呀!迟一步就过不去了。
无定河的山水仍在涨着,公路以下的低矮农作物大部分被淹没、稍高点的如高粱等的只露出点梢叶;山水漫过了瓜地,西瓜、小瓜都飘了起来;被栓着的狗在水中恐惧地叫着、跳着;瓜庵子已被山水淹了一半多,在水中摇摇欲坠;老奶(nia)腰部以下全泡在水里,双手抱着瓜庵子顶部的椽头绝望地呼喊着。
父亲下了公路,踩着水向瓜庵子飞奔。公路到瓜庵子一百多米,要在平时半分钟就到。可现在水越来越深,每走一步都非常艰难。一步一步,还有二十丈,十五丈。一百多米的路足足用了五分钟多,两次掉在被水淹没的粪坑里,闭着气蹬了上来。后十丈是连爬带游过去的。
父亲背起了老奶(nia)、提上了他心爱的鸽子就走,没顾上给狗解开缰绳。水已没过了腰,脚底下、腿上不是绊上了庄稼杆,就是碰上了西瓜,一跌一爬地往出走;干了一早上的活、刚才的那阵猛跑和水中的扑腾、半前晌了还没吃早饭,父亲浑身发软。但是父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奶奶救出去!父亲喘着粗气,坚持着。
雨又大了、雨水迷的眼睛看不清。父亲只好将他心爱的鸽子连笼子摔掉,手脚并用,连爬带走往出跑;老奶(nia)看着这白茫茫的漫川山水,怕父亲有什么闪失,几次叫把她放下,你快跑吧,我七十多岁的人了,也快死了。可咱们老高家就你这一条根啊!你要是有什么闪失,叫我咋见列祖列宗呀?!父亲不管老奶(nia)说什么,只管往出走。老奶几次要从父亲背上下来,急的父亲哭喊着说:“奶(nia)呀!我们不能没有你呀,你要不走我也不走了!”老奶(nia)看着没法,再不说什么了。默默地在背上也用拐杖探着、柱着;不知摔了多少跤,爬起来背上再走。好在越走水越浅………
好不容易上了公路,脱离了危险。父亲直起了腰,喘了会气,举目四看:城内方向水已漫过了公路;北面整个川地全成了水面,一片汪洋,回城是不可能了。只有猯卧梁方向有些地方露出水面的圪梁梁还能走。
街上卖瓜的爷爷看着越来越大的雨水、山水,急的丢下瓜摊也向后川跑,可是已经没有路了。
无定河的洪水已经漫了多半道北门川;靠东的山脚下约有二百米左右宽的陆地也被各个山沟冲下来的山水割成了好几块。
城东北的孙家山、水花园子沟、张米脂沟的山水如脱缰的野马顺着饮马河(相传李自成曾经在此河饮过战马)冲下。冲过了五龙洞、李自成行宫、顺着北山城墙外山根底的河槽一泻而下,过了北门桥(北门连接李自成行宫的桥),到了公路就被无定河的洪水顶了回来,汪在了西角楼下。
城内到处是水。
凤凰山上的山水裹着黄泥、携着石头瓦块、浮着柴草垃圾经华严寺湾、城隍庙湾、马号圪台、旧县衙门等路口,顺北门城巷子、华严寺巷(hang)、女校(二完小)路巷子、石坡路巷子、枣园畖(ua)、东城巷等路巷子冲泻而下。
东沟的山水从东门涌进来;北门川的洪水淹漫了西水门洞洞口(现在的县车队农贸市场路口);山上下来的水出不去,汪在了下(音ha)园子,漫上了阳(杨)秃子湾(旧电力局院子靠北城墙西角楼一线);又从西南城内排水沟倒流出后西街,从南水洞(旧城关镇院子下)缓缓外流;顷刻间又被从东门涌进来的洪水堵了回来。
洪水进了院子、房子,低洼地的都上了炕、没过了窗户;“轰隆隆!呼啦啦!”好多老院墙倒了,有些旧房子塌了,人们上了窑顶,上了城墙,整个西街一片汪洋、整个米脂下城(东街、西街)、新城西下巷一片汪洋;到处是哭喊声,呼唤声。
爷爷从南城墙转到了北城墙,整个北门川白茫茫一片汪洋。爷爷绝望地喊着:“娘啊!有(父亲的小名)啊!”满以为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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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背着老奶(nia)转转弯弯、跌跌撞撞又用了一个多小时,把老奶(nia)背到了猯卧梁山下花马洞南,“大富贵亦寿考”石刻旁的灵应寺的庙堂里。祖孙二人满身泥水瘫到了地上,父亲浑身上下到处是划伤、擦伤,脚上、腿上还流着血。
避雨的人们感慨的说:“好后生!好后生!这么大的山水中能救出七十多岁的老人,真不容易,肯定是个孝子!”
“真胆大,连自己的命都不顾”。
半后晌洪水退了,爷爷正准备出北门去后川时,父亲背着老奶(nia)回来了。
一家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高光生 2017.7.7修

作者简介

高光生,男,1951年生,陕北米脂人。1970年12月入伍,系原新疆陸八师二十二团特务连给养员。1975年3月复员本县税务局工作。中共党员,经济师、税务师。插过队、当过营业员、上过成人大学、收税半生退休。
提前离岗打工十多年,曾任税务师事务所业务经理、私营企业财务经理、财务总监、税务顾问等。
业余爱好读书写作,曾撰写税务通信报导、业务论文在《中国税务报》、《中国改革与发展》、《陕西财政》、省税务局《税收宣传》、市税务局文学专刋等刋物刋登。
离岗后撰写杂文作品曾发表于《当代新文学》、《米》杂志等刋物。并在本族家谱编篡中担任副主编,无私奉献。组织西高族人用十多年时间搜集、整理、编辑出《米脂县泰安里高氏族谱》,受到族人的尊敬和好评。



主审/孙成纪 签发/陈百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