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醒来叫你欲哭无泪

    （黑石河系列之五）

                夏夜醉了   

                                          江维

        仲夏， 深邃的夜空， 一轮圆月在白莲花般的云朵中穿行。清亮的月辉，洒在广袤的田野上。微风拂过，稻田清香飘漾扑鼻，秧苗发出沙沙沙的响声，蛙声忽大忽小、此起彼落，像一支美妙的小夜曲。

        月光下，田埂小道上，有两个人在慢慢地行进。他们时而呢喃低语、时而沉默无言，时而并肩、时而错后。一个是莲子，一个是江知青。

        莲子在公社宣传队，她是台柱子。莲子身材苗条，大眼睛，瓜子脸，一对迷人酒窝儿，梳条齐腰独辫。莲子嗓子很甜，她还会吹笛子、拉二胡。莲子是成都知青，下乡在黑石河边，母亲在机关上班，父亲是开货车的司机。那阵子，农村化肥奇缺，莲子父亲通过关系，从青白江氮肥厂搞一些尿素、氨水什么的，拉到她下乡的地方。大队小队干部乐歪了嘴巴，他们对莲子都很关心，而且夸下海口，以后不管是招工、还是上大学，首先推荐保送她。

       江知青是小城知青。江知青高中毕业，就写下申请书，坚决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到农村广阔天地去，大练一颗红心。江知青下乡在黑石河边，与莲子同一个大队，相隔二、三里地。莲子住在黑石河上游，江知青住在黑石河下游。江知青是个“青毛头”小伙子，精瘦，有几分帅气，他会吹口琴。于是，他也进了公社宣传队。

        在公社宣传队，队员唱歌跳舞、吹拉弹唱，人人都有几刷子。队员主要由下乡知青、回乡知青、小学老师组成，以宣传毛泽东思想，抓革命、促生产为主。节目虽然很多，但是很单一。除了唱歌跳舞，就是乐器独奏。

       平常，没有演出任务，队员在各自的生产队、或者小学校，各人做各人的事情。大战“红五月”结束后，农村稍得清闲，公社要组织演出节目，慰问一下农民。负责宣传队工作的公社团委书记，直接在有线广播里发通知。队员接到通知后，白天忙完手头的事情，晚上便到公社会议室集中，在四只马灯照明下，排练演出节目。排练一场演出节目，大摡要半月左右的时间。节目排练好后，公社领导要先看一遍，政治上把把关，看看有没有问题，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再到各个大队、生产队巡回演出。宣传队精彩的保留节目不需要排练，只是亮亮相，走走过场就行。队员在宣传队，没有报酬，没有伙食，只是在各自的生产队领一些工分补贴。尽管如此，大家没有怨言，乐此不彼。宣传队全部都是年轻人，在他们身上，充满朝气、充满活力。

        莲子在宣传队，又是化妆师，又要报幕，又要演出节目，幕前幕后，跑来跑去。一场节目下来，累得够呛。但是，莲子没有一句报怨话，依然一副乐呵呵的笑脸。莲子最拿手的节目，笛子独奏《扬鞭催马送公粮》、二胡独奏《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两种乐器独奏，一喜一悲，如泣如诉，让许多人禁不住流下眼泪。莲子报幕，声音清脆、响亮，很好听，像白灵婉啭，敲击心尖，叫人浑身舒坦。莲子保留节目，也是演出的压轴节目，电影《春苗》里的插曲。她是清唱，没有乐器伴奏，只要亮开嗓子，唱得大家如痴如醉。

        翠竹青青哟披霞光

        春苗出土哟迎朝阳

        顶着风雨长

        挺拔更坚强

        社员心里扎下根

        阳光哺育春苗壮

        ……

       江知青口琴独奏《我爱这蓝色的海洋》，一般安排在中场演出。曲子虽然好听，但江知青吹口琴的水平一般，高音处，气息不够，吹不上去，而且还要跑调。看演出的人听得出来，但没有起哄，还是给了他掌声。江知青觉得很失败、很沮丧，丢了大面子，甚至萌生退出宣传队的念头。莲子安慰他说，不要着急慌忙，要心无旁骛，多多练习，控制好气息，用心去吹。江知青觉得莲子说的有道理，他确实看到演出场黑鸦鸦的人群，心头有些慌张，气息运不起来。他再吹口琴时，凝神贯注，尽量目中无人，调整好气息，很快克服了毛病。再后来，在演出中，他把口琴吹得炉火纯青。同时，莲子还教江知青唱歌。江知青比较聪明一学就会，嗓子不错，唱得比较好。其中有一首《我为亲人熬鸡汤》，江知青唱了几回，很上口，很喜欢。后来，成了他保留节目。他登台亮相，缓缓打开嗓子，整个演出场响起噼里啪啦的掌声。江知青唱歌时，莲子用笛子给他伴奏。

        蒙山高沂水长

        我为亲人熬鸡汤

        续一把蒙山柴

        炉火更旺

        添一瓢沂河水情深意长

        愿亲人早日养好伤

        为人民求解放

        重返前方

        ……

 .     在公社宣传队，莲子就像古希腊神话中的仙女勒达，好多男队员与她套近乎，想方设法讨她喜欢。莲子就像太阳光芒四射，大家能享受她的温暖，而不敢靠近她一样。莲子对谁都是一副笑脸，说不上对谁好，对谁不好。但是，莲子和江知青之间，有一种很维妙的东西。江知青从莲子那双清泓般的大眼睛里看到的，但是又说不出那种感觉来。江知青觉得，莲子那双忽闪忽闪的眼光，令他心旌摇动。莲子没有细说，江知青也没有问。就像窗户纸一样，谁都没有去把它戳穿。

        月亮，悬挂天空中。

        宣传队在江知青附近一个生产队演出。演出完后，都半夜过了。江知青说送莲子回家。莲子默默点头。他们在田埂小道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偶尔说几句话，都是半截子话。

        半路上，莲子说嘴渴了，要到江知青屋去喝水。江知青听了，唰地一下，脸红至耳根。幸好夜色掩护，莲子没有看到。莲子说的话，正是江知青想要而又不敢开口要的话。江知青的心都快蹦出嗓子了。

        田野静静的，林盘静静的。偶尔，稻田有蛙鸣声，此起彼落，转瞬即失。

       走拢江知青的家。

       江知青让莲子坐。莲子拖过一把竹椅，坐在小桌旁。江知青在灶下生着火，舀一瓢水倒在锅里。瞬间，水烧开了。江知青从碗柜里拿出装白糖的敞口瓶和一只碗，兑了一碗白糖开水，端到莲子面前。莲子双肘撑在小桌上，手掌托住脸，凝神看着江知青一举一动。直到江知青把碗端到面前，莲子才收回目光，她咯咯笑了，端起碗，呼呼地吹了吹，慢慢地喝着。莲子喝完白糖水，居然没有走的意思，她说很累，就在这里休息。江知青陡然大吃一惊，他说，我、我……只有一张床。莲子红着脸，垂着头，低声说，嗯……没事，不影响你，你……你……睡那头……江知青听了，三魂跑掉两魂，他来不及说话。莲子打了几个哈欠，从竹椅上站起来，走到床边，歪头一倒，和衣睡了。

        清亮的月光，从窗户口洒进屋里，照在莲子美丽的脸庞上。江知青看着莲子优美的睡姿，听着她细微均匀的呼吸声，十分撩人，他有些飘飘然。他点一支烟，使劲抽了一口，竭力抑制快喷吐出胸腔的火焰。好一阵子，江知青平静下来，他拉过铺盖，轻轻给莲子盖上。

        蓦地，莲子被惊醒，她翻起身来，把铺盖裹在身上说，你……

       江知青脸涨得通红，举起右手说，我……我……向毛主席保证！我什么都没有做……

        莲子望了望窗外的月亮，又看了看江知青，她跳下床来。迟疑片刻，莲子忽然扑上前，紧紧地抱住江知青。江知青完全没有防备，心里像揣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他想干什么，又不敢干什么。江知青不忍心撕裂月光下这美好而令人心醉的一幕。

        稍时，莲子推开江知青，低声说，你……你……你……还是送我回家吧！

        江知青沉浸在短暂的幸福中，还来不及品尝，幸福便离他而去，他摊摊双手说，你……你……真的要走吗？莲子点点头。江知青闷了一下说，好吧！我送你。

        于是，莲子和江知青，从屋里出来，走上黑石河的河堤，慢慢的融入月光里。

        月光下的黑石河，泛着粼粼波光，哗啦啦地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