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楚山

      一条辽阔的河安静地流淌，河的北端是罗霄山脉的余端大围山，初春，巍巍青山积蓄了一整个冬季的冰雪随飞瀑从山的褶皱里被释放出来，在山脚，它们止住了咆哮与激越，渐渐变得平缓，尔后，被一条叫汉高岭的山脉驯服，由西往南陡然转一个急弯，注入株树桥水库，最终成为浏阳河的源头之一，这条河，被叫做小溪河。

      汉高岭远不如大围山巍峨挻拔，亦没有那种纵横连绵与雄浑，汉高岭只是一道横亘于小溪河西的绵长山峰，齐整而陡峭，如一座单一的屏风静静耸立，密林深掩，有烈士英雄塔矗立在山腰，山与河一字平行，遥相守望。山与河之间有短短的平原，对面往东则是连绵的丘陵，逦迤的村墟掩于林野，田畈阡陌，都是世上人家。

      这就是小河乡的田心村，我们此次采风的一个乡村景点，或许是因为河上新架起一座风雨长廊，抑或是恬静的山村终究会被世人发掘出来，田心村书记张细兰在介绍她的村庄时掩藏不住摇头叹息。总之，就在倏乎之间，田心村火了，我能明白张书记的叹惜，似乎一座安静的村庄终于被世人发现并被追逐，是可喜的事，又似乎蛰伏千年的恬淡与平静在一瞬间被打破，这喧嚣终究还有待世人慢慢去适应。

       我们下车，沿小溪河的东面河岸逐河而下，村人们新学起摆摊，城里贩来的糕点，自制的艾米果、红薯片，浸泡的萝卜肯定是自家田畈里栽种的，亦有烧烤与豆浆，有农户在家门前的场坪里支起蒸菜的钢锅，烤柴火做饭，以野炊的方式接待远来的游客，如此杂然而陈前者，真有一种新兴的繁华与热闹。

      与我们去过的很多景点不同的是河两岸的树，风雨长廊是新建的，叠水坝亦仿制成凤凰古镇那般可涉水渡河的水泥墩，栈道依水而架，如是种种，皆可新筑，而两岸遒劲的树，或枫或柳，皆是古木，粗大的树干上长满青苔与蕨草，甚至在河西的一株古树上，有藤蔓爬满树枝垂下累累的薜荔果来，这种可以用来搓凉粉的果胶，纵使自幼生活在农村的我，也止在幼年攀爬过的深山老林里见过。

       这些还只是小溪河两岸普通的树，小溪河畔有一棵虬枝峥嵘的罗汉松，高十数米， 盘根错节的巨大树枝向四周延伸展开，如一把反撑的伞擎向苍天，远望有苍翠的树杆似腾龙向天而啸，隐于树下则可为村民挡风避雨。有石碑镌记，这棵罗汉松树龄1900年，需5人方可勉强围抱。树下流连着熙熙攘攘的观光客，既然是采风，我自然要问问客从何处来了，问得四五个团队，都是从长沙来的。

       那么多团队乘大巴从都市蜂拥而至，我却不觉得讶异，因这河，因这树，因这远望嵯峨的山，更因为这隐于山岭中刚打破平静的村墟的迵异，如同他们臆想出来的世外桃源，让城里人新奇的，也在河岸的一花一草之间，一小爿的油菜花就足可引起他们的尖叫，此时正油菜花开得最盛的时候，虽然只有十数亩，但茂盛金黄的花如同一片云浮在河畔，若钻入花丛窥视村庄，村庄又如同浮在摇晃的花海之上。我只是远望着他们尖叫赞叹，远望他们排队拍照，脑海里却有古文可以佐照，有《醉翁亭记》云： 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 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

      乡村游玩，除了可去一个安静的村庄赏玩山水，亲近自然外，游览于水光山色中的客人，还可以亲自去掐艾，这可是大自然最慷慨的赠与，漫步于小溪河两岸，见掐艾者数人，随手挽个塑料袋，河堤与田埂， 青翠而葱茏的，是掐之不尽的艾草，没有人会责怪你破坏大自然，这自然赋予的丰盛会在这一整个春季不断狂妄地生长，如果你再晚一点来，汉高岭必将生长出漫山遍野的小竹笋，只要你愿俯身去拾取，四野绝不会因你的采撷而有任何损失。

      我就在摘艾的城里人身边关注了很久，此次采风的赫东军主席也拍照给夫人，大体是向夫人汇报她平时思之不得的艾草在乡野竟然茂密稠浓得如同野草，我自然怂恿：要不然叫此次萍乡来的作家团队每人花十分钟帮你扯一袋子吧，你回去后定然讨得许多欢喜。当然，这只是打趣，有人在踏青中采得艾草，有人找到片刻的安宁，有人觅得写作的素材，皆是一种收获。

        在小河乡，我得到的远不止这么多，比如行走在小溪河畔，我见有屠夫的案板上放得一盆兰花，那渍血的厚重案板上的兰花，让我晓得持刀的杀戮与内心的温馨并没有冲突；比如我见到数户农家门前如做酒宴般排开十数桌宴席，每张桌上都铺得有薄桌布，春风里，红色的桌布随风摇曳，灶里炊烟缭绕与水汽氤氲，让我知道刚刚尝试接待旅游团队的村民，有世间的欢腾与清明可喜；比如我见到河面一块兀立于水中的石头似要划开流水溯源而上，那如冰山一角的石峰在辽阔的静流里并没有击起任何波澜，让我遐想很多有底蕴的溯源者，皆如这大河里的巨石小荷止露尖尖角，他们也许在壮阔的人世间像这石尖般无法击起涟漪，但我们自此要懂得对世人的平凡持以敬畏。

       其实，田心村我一年前曾途经过一回，那回我从我自己的乡村取道胡耀邦故居，溯株树桥水库而上，计划去西溪磐石大峡谷与朋友雅聚，那时我曾经过这个乡村与这段河流，彼时正值盛夏，田心村还止是一座平静的村庄，那日的荷花开得正艳，河水清澈，村庄恬静，连没有路人，我驻车四顾，畅想过一回田心村的月夜：

       应该找一个那样的夜晚，明月高悬的乡村里天光水影、波谲云诡，来人可远眺层峦叠嶂的罗霄山脉。是时，畈里蛙声四起，草虫嘶鸣，或在荷塘柳下，或在河畔田埂，我且去捻管吹箫，只有流水听我，把这岁月的安稳，深藏在一段波澜不惊的清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