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长诗节选《小昭》
作者/周文海
01
陶然亭公园东边，有个“此巷不通行”的巷子
天字第一号申冤处一一“中央信访办公厅”就在这儿
它并不陶然
上访人沿巷子搭起了无数小帐篷
小到只容一人
薄如蝉翼
小昭从玉门关外来，占了一席
正三伏天
懒洋洋的树、无心的纸人，游荡在十字街头
天上，有两个太阳
菜馆挂满《语录》，小昭请客
她也喝了一扎
啤酒醉人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恨恨的
我听小昭说过
那年“红八月”
二十岁的她还在“师院”读大三
因为”右派“的单亲妈妈
红卫兵
把这对母女送到了同治年间生的曾祖父原籍地
一一玉门关外
三个月前
妈妈说，我一定是得罪了神明
她上吊自杀了
小昭回到阔别七年的北京
她要申冤
一是妈妈有什么罪？二是大学生有什么罪？她要求恢复户口
以证实母女清白
我与小昭同命
不过，我母亲没走，还有个家
那天
我为“右派”父亲递申诉信
遇见小昭犯胃病
自行车成了救急车
在生死路上，我，一个命运未卜的人，不期巧遇人面桃花
水中芙蓉啊
有了怜悯心，就是“一步一莲花”
初秋小雨夜
无端的，小巷子浮上，她会淋湿吗？会哭吗
在不许爱的年代
莫名的相思如天女散花。这时
小昭上门了
要在我家避雨
可怜一身单薄……她又稍纵即逝
我拗不过伤心梦
白天去陪伴她
一起无聊，一起浪费时光
像小时候
跟虎哥去木樨地逮蛐蛐
坐在石头上
守住一片明月
为了活下去
小昭用塑料细线编杯套，编花，拿去卖
她也编老鹰
可从不编鸳鸯，她是怕前头的
“苦命”二字吗
我最佩服，她住这肮脏、杂乱的篷子
她身上还缕缕天然清香
她真的醉了
在挂起塑料布的空帐下，醉眠
四周没有芍药
我一半挨着她
一半占别人席子，正无人时
她醒了
揉了一下眼晴
我和陶然亭公园有缘啊
度过夏令营
在山上亭子中有了第一次初吻
上访，竟然还在这儿
是不是缘分啊？弟弟
我有些吃惊，侧身问
你在叫我什么
她笑笑
你没听见？好话不说两遍，算我没说
我大笑
这可是你认的，天上掉下个好姐姐
她听了，痴痴的
在长发梢上挽个小卷儿
掉个姐姐又有什么，掉下个林妹妹才好呢
不，不，我只想姐姐
她不再说话
低下头，好像在想什么，她在想什么呢
热风吹过
树上知了，知了
从天外传来
02
我跳下自行车，径自走向帐篷，声音很低
刚刚听说的，今夜大清查，你马上上车
去哪儿？小昭问
去河北安次白家务村
她美丽的眼睛盯着我
要骑几个小时
十个
你认得路吗
年年五一、十一，风声一紧，我就去那儿
那……被子放你前车筐吗
哎呀呀，姐，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被子，这是逃难
逃难？她充满了哀伤
以后我哪有钱再买
我给你！姐，你上车
她跨上后座
停下，停一下，她又叫
我去告诉一下李原、小凤、高大成他们
唉，冤家，冤家啊
耗过了三点，警察会先在永定门外抽查
以“盲流”收容你，遣送回玉门关，要受多大的罪呀
她再次上车
小巷内一片混乱，男男女女开始离开
我知道，你们是大劫中的各路烟尘
仗剑走天涯
飞一样，骑过了永定门，向南去
红袖章影约
大网在拉开，《蜀道难》说化为狼与豺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
我入无人之境
单枪匹马，破一百单八阵
个个死门
像赵子龙
七进七出，似赵匡胤，干里送京娘
过了大屯
京师繁华已渐渐远去
夕阳西下，树影婆娑
树影婆娑
山间晚唱，如锦鲤水中戏嬉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微山湖边静悄悄
小昭打断歌唱
到哪儿了
姐，虽说还没出北京，但是天高皇帝远
不会有人查了
你怎么不早说？让我多担心了一个时辰
噢，我这才想起
小昭一直搂着我腰，手是那么柔
一对荷尖
偶尔触碰，分明
有一种原始的力
我只想高歌，只想吼、我想发疯
慢慢走，吼秦腔
我知道没这戏词，可今天你必须有
英雄啊
你反出潼关
鳌鱼啊
脱却了金钩
冲天吼呀，二十多年肮脏气，尽在吞吐间
隋唐英雄赶来了
天下第四条好汉雄阔海，力托千斤闸
英雄们一个个
反出潼关
反出潼关啊
恨红尘太恶，去四方杀了仇人，将贼头挂在马上
小昭啊
你可识得俺？气吞万里如虎
进了安次县境
行人愈见稀少
大地苍黄，大地苍黄
远处，阵阵马车鸾铃
在盈盈水边，我信马由缰
身边有虞美人
人生不苦，在花下死，做鬼也英雄
天色渐暗，冰轮升起
抄近路
我骑入玉米地
姐，要小心了，土路颠簸
没关系，别骑进河就行
进了河就一起死
我不许你死一一娇气中，搂得更紧
月上中天
敲响木门，院子如夜深沉
一个奇想掠过
当年贾岛
是不是也这样，有了佳诗“僧敲月下门”
门开了，正与小扈说笑，大妈又从北屋出来
她秉一支蜡烛
连声道
这姑娘可真漂亮，一朵桃花
人羞了，烛光羞了
火焰在微微跳动
注:以上，节选自2005年所作长诗《姐姐和冬天的童话》
作者简介:
周文海，资深报人，北京市人，文学博士学位。历任中央报纸记者、编辑，80年代中期赴日攻读博士学位，创立大阪《中日新报》，后历任东京《时报》、《中文导报》、《唐人报》副总编、总编，上世纪末创立东京《二十一世纪新闻》。在日本工作20年，在中外报刊上发表各类作品计1000余篇，有译著《清水凯夫诗品文选论文集》等问世。
主播简介:
麦子，开朗乐观，活泼豁达！喜欢唱歌跳舞、摄影古诗词，喜欢用声音传递文字之美、文学之魂！喜欢所有美好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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