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鸳鸯不羡仙

王枣燕

“敲！”

“还是不敲！”

2008年初夏的一天，成志几次举起手准备叩门时，又迟疑地慢慢放下了，这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才下决心前来拜访宝石镇党委书记刘海涛。

8年，40岁的成志辞去内地地委办公室秘书科长职务，放弃舒适的工作环境和如日方升的仕途，远离故乡和亲人，融入打工族之中，坐在烟雾弥漫的硬座火车厢里颠簸10多个小时，南下打工，个中滋味并非一句话能诠释，而心灵的负荷远比工作劳累更让人不知所措。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醒来惊觉不是梦，眉间皱纹又一重。成志经过4年的聘用后，调到宝石镇，并将女儿随迁来深圳读书，每天繁忙的工作之余，照顾女儿的学习、生活，同事戏送他一个称呼“奶爸”。至今来深圳市工作整整一个抗日战争的时间，在镇党政办公室包揽镇委、镇政府各项材料，经他“一支笔”摇曳的各类文稿，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也许性格决定人生。成志性格内向，不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一心扑在工作上，在办公室工作8年，几乎是办公室、宿舍两点成一线，常常是睁开眼工作，工作累了，闭上眼睡觉。寒来暑往，花开花落，镇党委书记频繁变换了几届。每当他与本届镇党委书记熟悉了，建立了一定工作感情基础，腼腆地递交“妻子工作调动申请”时，恰在镇委书记工作即将调动，新书记刚上任，又需要一定时间接触，就这样妻子工作至今还是“涛声依旧”，两人情真意切地续写着“牛郎织女”的传说。

外甥打灯笼……照舅（旧），成志工作一如既往，勤奋努力。只是夫妻分居的漫漫长夜孤独难熬，常常遥望家乡星空，对月怅惘，无可奈何却别无它法。镇党委书记刘海涛上任快一年了，工作认真严谨，平时言语不多，很少笑容，除了谈工作外，似乎没有多余话说。

  整整8年的时间，一家人分成三地，儿子从内地考取中山大学，在广州上学，妻子在湖北省咸宁市，成志带着上中学的女儿在深圳，成为地域上的三角形。变成了一种相思，三处闲愁。夫妻分居的苦楚无时不在折磨成志，常常内心责怪自己没有造就一个完整的“家”。不由得想起妻子前不久来信中的诗句：“分离深知相见苦，眼泪未干欲想哭，羡慕鸳鸯不羡仙，渴望全家早团圆。”2007年8月，分离三处的一家人决定一起过中秋，他带着女儿到广州，妻子从老家坐火车到广州，与儿子汇集。在广州火车站，四个人终于团聚。一向沉稳内敛的成志，在经历了那么久的思念和无奈，第一次主动拥抱了儿子。

往事不堪回首，却又浮现眼前。成志每每想起这些年来夫妻分居的情景，总是感慨万千，苦不堪言，尤其是想起7年前的往事，至今让他历历在目……

“爸爸，你去那里……”

5年前“五一”黄金周接近尾声，夜幕悄悄地降下帷幕，路灯散发耀眼的光芒。时间飞逝，光阴似箭，成志从深圳回到湖北与妻儿女度假，眨眼假期已到，成志背起行李，依依不舍告别妻子，走出家门，听见11岁的女儿正在路灯下和小伙伴们玩得心花怒放，看见成志不辞而别背着行李出远门，急切地跑到成志身边，刚才兴高采烈的脸上，一下子蓄满了眼眶的眼泪问道。

成志本不想与女儿告别，搞得儿女情长，生离死别的难受，选择悄然离去。没想到刚出门，被女儿看见了，只好放下行李，蹲下来，对女儿亲呢说：“梦瑶乖，在家好好听妈妈的话，好好读书，爸爸去深圳打工赚钱，给你买好吃的，买好看衣服穿。”

芹芹十分乖巧地点头，嵌着眼泪说：“爸爸，你放心，我一定听妈妈的话，好好读书。你不去深圳，不赚钱好吗？我不要好吃的，不要好衣服，我只想要爸爸。”

成志“涮”的眼泪涌上眼眶，强忍着不让自己在女儿面前流出来，看见女儿泪眼汪汪，用手轻轻地擦去女儿的眼泪，从口袋里掏出20元，塞在女儿的口袋里，说：“梦瑶乖，爸爸要赶火车了，晚了就坐不上车了，爸爸会早点回来看你啊！”说完，转身离去。

“爸爸，再见！”梦瑶十分懂事地望着成志渐渐离去的身影，哽哑的哭泣童声，久久回荡在夜空。

成志与女儿告别后，转身快步离去，强忍着眼泪，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不敢回头，生怕女儿看见自己蓄满眼眶的泪水。良久，才擦去眼角的泪水，心里暗自说道：决不让眼泪落下……

这些年来，每当听见妻子电话中的叹气声，回想女儿离别时的哭泣声时，成志就有一股冲动，常常是这种冲动，迫使成志壮胆地向组织申请帮助解决夫妻分居。这次成志又下决心去找刘书记，可是在送礼成风的时下，不可能空手求人办事，听说有的人从内地调到深圳工作，一个人要花去二三十万元，这对于成志来说，几乎是他8年打工积蓄的一大半了。

成志思来想去，还是在妻子的劝说下准备“破财”，送5万元红包。当他忐忑不安怀揣妻子调动工作申请和“红包”来到刘书记门前，几次举手叩门时，又迟疑了。良久，才下决心敲响刘海涛的大门。

刘海涛仅一丝笑容迎接后，又恢复了平时不善言笑的表情，这种谈话环境难以攀谈，两人落座后，成志索性开门见山说明来意，递上妻子调动工作申请。

刘海涛看后不解问：“不会吧，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解决夫妻分居呀！”

成志似有苦衷说：“每次领导答应研究解决，可是领导调动频繁，妻子工作也就耽误了。”

刘海涛理解说：“我们都是过来人，这么长时间夫妻分居不容易，给生活来诸多不便，我先了解下情况后再回答你吧。”

成志觉得话已说到此，达到了今天来的目的，便起身说：“谢谢吴书记关心”，将5万元红包放在茶几上，准备离去。

刘海涛严肃地一字一句说：“钱请拿回去，申请书放在这里；如果钱不拿回去，申请书就拿回去。”

成志迟疑了下，尴尬地收回“红包”，告辞了出来。心想，铁锤砸锅—— 一下子完了，便惆怅地下楼，竟然错下到副一楼，又重新上到一楼，才心神不定地坐公交车夜班车，返回宝石镇宿舍。

当晚，妻子肖馨急切地打来电话，一直在等候成志送礼调动工作的消息，期盼着早日结束这种夫妻分居的苦日子。成志在电话里支唔了半天，不想让妻子担心，最后在妻子的一再追问下，只好语气低缓地和盘托出。

良久，妻子在电话里叹息道说：“看来，事情更复杂了，怪我不好，不该逼你去送礼的。本来你踏踏实实工作这多年，给领导印象很不错。这下，为了我工作调动送礼，不但印象不好，工作调动也难上加难了。”

成志只好劝说妻子：“你也不要想多了，责备自己，事情已经这样了，就顺其自然吧。”

肖馨声音哽哑地劝说：“调不去也算了，反正我也习惯这种分居生活。只是你一个人在外，孤苦伶仃，工作生活都不容易。现在又带女儿在深圳读书，既当父亲，又当母亲，工作生活都不容易，好好照顾自己和女儿。我好在有女儿做伴，还不至于那样孤单。”

成志十分理解说：“你们母女俩在家也不容易，怪我不好，对不起你们，搞得现在家不像一个家，没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肖馨情真意切说：“看你说的，为了这个家，你付出了那么多，一个人在外漂泊打拼，每当想起这些，我心里难受，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

成志感慨地说：“你别说了，我们都付出了……”

两人在电话里相互安慰，彼此温暖对方，久久不忍放下电话……

2天来，成志为调动工作送礼之事郁闷不欢，心神不定。本意不想去送礼的，只是这些年的夫妻分居，着实饱受了这种苦滋味，在妻子的一再建议下，才万般无奈选择送礼，也是他人生第一次做出有失尊严的事来。没想到，事情没达到预想的结果，反而给领导造成不好的印象。这下彻底完了，妻子工作调动没希望了，看来牛郎织女的故事还要继续演绎下去。

第3天，成志在外面忙碌工作，突然镇组织部通知他去谈话，成志心里不知是何事，还以为是写什么材料之事，以前经常接到这样写材料差事。便匆匆赶到组织部，徐晓桦部长请你他落座，倒杯茶后，客气地说：“刘书记将你妻子调动申请转给我们了，你们夫妻分居这些年不容易呀，经党委会研究，同意调你妻子来深圳工作。”并递给成志一张“商调人员审查表”。

晴天劈雷，喜从天降。成志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还没反应过来，颤抖地笨拙地接过“商调表”，才相信这是事实。8年“抗战”，2880多个日日夜夜的漫长等待。

霎时，成志一滴眼泪控制不住地溢出眼眶，终于悄悄地落在《商调人员审查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