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之约（短篇小说）
作者：陈建国
文可刚认识小萝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是韩国人。那一年，他们都是二十二岁，青春洋溢活力四射，在一次社交场合上，文可只顾着和他人说话，不小心将一杯饮料泼在了小萝素净的白纱裙上，小萝蹙起眉。文可忙不迭地道歉并蹲下，用湿巾替她擦拭。
小萝的眉毛舒展开来，精致的面容上泛起了笑容，道：没关系的。文可一抬头，正好看到她一口白白的糯米牙齿，顿时心一动。就是这么一个小插曲，他们攀谈了起来，分别时互留了联系方式。
文可在一家国企做秘书，小萝则是一家韩企的翻译，因为独自漂洋过海来到青岛，在这里小萝经常会感觉孤独，文可的善解人意给她留下的印象极好，于是，她闲暇时便常用电话与文可聊天。起初，文可只是把小萝当成一个普通朋友，但两人聊的时间久了，慢慢地在心底就产生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情愫，如果一天没有小萝的消息，文可就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缺少了什么。
小萝也是，当文可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后，又一点点占据了她的内心世界，想起文可那一双幽深乌黑的眼睛，小萝便捂住了脸颊，咦，好烫呀，她噘起了嘴巴，问自己，小萝呀你怎么了？莫非是…
那一晚，文可与小萝去看电影，当荧幕上那对恋人忘情忘我地狂吻时，小萝的呼吸忽然也急促了，在黑暗中她主动握住了文可的手，文可心领神会，将小萝纤细的手指攥得紧紧的，他们就那么近距离地对视着，彼此呼出的气息撞到对方的脸上，热浪纷乱地四散开来。
小萝笑了，柔声道：知道我想什么吗？文可心领神会道：知道。然后，他们的嘴唇便笨拙地重叠在一处，因为都没有经验，牙齿相触发出轻微的响声，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小萝的下唇还被文可无意中咬疼了…
等到清醒后，他们都难为情地笑了。
他们第一次直面未来。小萝问，你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文可点点头。小萝道：可是…我只是来青岛工作，以后终究还是要回韩国的呀。文可道：你可以选择留下来呀。小萝摇摇头，道：比较起来，我还是更喜欢家乡，那里有郁郁葱葱秀丽妩媚的南山，夜色里站在南山山巅俯瞰，整个首尔一片灯的海洋，美丽尽收眼底，一刹那，我的什么忧烦都无影无踪了。
文可皱皱眉，道：那你还说要永远在一起？小萝道：为了我，你就不能去韩国吗？文可嗫嚅道：去韩国？我从未想过呢。
小萝的面上掠过一丝阴影，道：是吗？其实，只要两个人相爱，去哪里都应该是可以的。
此后两人又商谈过几次何去何从，但都不曾有结果，小萝便叹口气道：或许我们是有缘无分吧，我也不勉强你了，年底我就要回国了，在韩国，女孩子到了我这个年纪，再不结婚，家人会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的。
文可沉默无语，他喜欢小萝，但却不想随她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毕竟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踏出过国门，异域他乡是怎样的境况，他想象不出来。人对未知的难以把握的总充满惶恐。
小萝终于要离开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海边，两个人都不说话，沿着海滨木栈道一直往前走，海风很凉，沁入骨髓，小萝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文可感觉到了，他脱下外套披在小萝身上，小萝便伏在了他的肩头，低声哭泣，文可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别难过，我们也不是生离死别，以后还会再见面的。小萝抬起脸，文可轻轻擦去了她腮上明晃晃的泪水，道：我会去首尔，去南山，实地感受一下你说的美，去看你，一定。小萝嗯道：好，我等你。他们又走了一段，小萝道：答应我一件事。文可道：好。小萝道：明天不要来送我。文可不解地道：为什么？小萝道：虽然书上说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但我害怕别离的那一刻。文可道：放心，我们还会再见的，不会是永不重逢的别离。
果然，小萝去机场时，文可没有出现，但其实他就藏身在机场的某个角落，目送着小萝，直到她进入安检通道，倏然消失。
文可想，世间又有多少的别离终成了诀别呢？人生为何要有那么多撕心裂肺的离别，难道一切真的都是为了他日的相聚吗？
最初的一个多月，文可还会定期接到小萝打来的国际长途，在通讯尚不发达的年代，电话是唯一便捷的联系方式，但不知道怎的，在话筒的两端，两人常是说不了几句话便沉默了，再后来，他们联系越来越少，慢慢地，淡出了彼此的世界。
有时，文可会经过那些曾经留下两人浪漫身影的路径，熟悉的景物总会不经意唤起某些尘封的记忆，文可想，或许感情本就是一份没有答案的答卷，爱得很深却未必能得以圆满，也许一点遗憾，一丝伤感，会让这份答案更隽永，距离越遥远，相见越无望，爱情便越恒久，越美丽，不是吗？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只要两个人今生今世不再相见了，这段情就会变成一段永久的传奇。
文可想，道理虽是浅显易懂，但现实终究是现实，爱情不是说离开，就能不爱的。
但，就算放不下又能怎样呢？昨天再美好，终究压缩成今天的回忆，人再无奈，也阻挡不了时间匆忙的步履，想念昨天，不过是因它溶解了一切美好的向往，流逝了所有倾情的追求。
文可打定主意，过去的已经定格，就让它尘封吧，用心努力书写今天，让明天的怀念多一些亮色才是重要的。
文可又恢复了昔日平静的生活，朝九晚五，按部就班，他想，大多数人的生活便是如此吧。
一天，他偶然遇到小萝的前同事，从她那里得知了一些小萝的境况，小萝回国后，在父母的张罗下，很快便与他人订婚，现在已为人妻，韩国女孩一旦结婚，大多是辞职在家相夫教子，极少外出工作的，因为小萝的丈夫收入不菲，自然更不需要她赚钱贴补家用，于是，小萝成了一只金丝雀，被圈禁起来。
文可听完，心底竟然多了几许欣慰，也许，所爱的人，能有一个好的归宿，也是自己内心期望的吧，他想，就让两人的故事画上句号吧。
又过去了一年多，家人开始为文可的婚事着急，四处托人给介绍，文可也很配合，只要有介绍的，就去见面，但见面后都没有了下文，有些看上去条件还不错且对文可蛮有好感的，但文可却说没有感觉，感觉是个什么东西？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服穿呢？文可的父母很恼火，他们越发觉得看不懂儿子了。
文可是很清楚其中奥妙的，不管和哪个女孩见面，他的大脑里总会闪现小萝的影子，然后比较来比较去，眼前的女孩再出众，最后还是让小萝比了下去，相亲每每不欢而散。
文可想，人真是可怜的动物，总是在不懂爱的时候，遇见了不该放弃的人，在懂得爱以后，却又偏偏种下无意的伤害，遇见某个人，才真正读懂爱的含义，错过某个人，才真正体会到心痛的滋味。
文可突然萌生了一个决定，他要去韩国，去南山，找寻小萝的足迹。
护照办好后，文可请了几天假，乘上了飞往首尔的飞机。一下机，他就打车直奔南山公园，时已黄昏，游人依旧络绎不绝，文可脚步匆匆，顺坡道蜿蜒而上，那高耸的n首尔塔直插云霄，还有玲珑别致的八角亭，繁花似锦的野外植物园，蜚声海外的国立剧场等，皆向文可伸出欢迎的手。
文可在一块专供游客提笔留言的巨型木牌前停下，木牌上密密麻麻不计其数写满了祝福的话语，文可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小萝的心语，文可也在上面留下了一段话：小萝，我来了，来看看你描述过的南山风景，虽然看不到你，我却能感觉到你的存在，因为这里有你来过的足迹，祝未来顺意，美好可期，文可。
文可没有再去韩国其他的地方，他觉得，此行的目的已达到。
南山植被茂密，各种花卉争奇斗艳，其间蝶飞蜂舞。
文可默默地道：小萝，如果每一只蝴蝶都是一朵花的灵魂，每一世轮回都只是为了找回自己心灵深处的那份梦寐渴盼的归宿，那么，来世让我早些来寻你。
让我的双眸，望穿你的快乐和忧伤，在眉目婉转中许诺你一个盛唐。
再若相见，我只愿彼此浅笑安然，一句轻轻淡淡的好久不见，不需多言，只是眼神交汇，便已道尽心底一切，然后，在阡陌红尘里，共同吟唱一曲长相守，永相依。
作者简介
陈建国，男，青岛，法学士，MBA，策划师，曾在《中华工商时报》、《故事家》、《故事大观》等数十家报刊发表小说、故事、散文、游记等上百万字，出版有小说集《陈建国传奇作品选》、美文集《允许我尘埃落定》等，现为山东省作家协会、山东省散文学会、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
签发/陈百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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