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办老师
第六章
李林成 著
今年是入社后的第一年,又是旱年,远远望去,尽收眼底是不尽的灰色——就连天空都是蓝中泛灰,空气中充满贫瘠土壤的咸味。
张虎地村子更是灰头土脸的。
村里唯一的一口辘轳井是全村几百口人和上百头牲畜的仅有水源,男人们早早起来去打水是头等大事。起的迟的不仅要排队,而且摇几次辘轳才能打满一桶水,再晚了,干脆没水可打了。有的男主人半夜先打完水,再回去睡觉。
辘轳井是我对家乡最深刻的记忆,她是故乡的象征,即使人口不断增加,辘轳井还是尽自己所能像一位母亲用干瘪的乳房和仅有的乳汁养育着她的儿女。
多年之后,偶尔在异地他乡见到辘轳井,我总要摇几下,似乎体察出故乡的温情。
张虎地人是最有素质的,这是我在外被认同的,公共场所办事人多时从来没有拥挤、插队的行为,因为他们从辘轳井打水,就养成了排队的习惯。
排队办事是张虎地人走遍天下的规矩。
整个世界毫无生机。
尽管是仲夏,但是丘陵山包还是光秃秃的,像一位暮年的老人颓废而沮丧。
人们在这样的季节里垂头丧气地劳作着,没什么指望,纯粹是履行自己作为农民刨土坷垃的本分。
兰芝既要做饭、做针线活,还得喂猪、喂鸡,虽然小两口小人家,但是养的全全的,什么猪呀、猫呀、鸡呀、狗呀的,不大的自留地也种的五花八门,黑豆、菠菜、韭菜、茴子白菜,兰芝忙了一天收工回家就不住手地做着没完没了的家务。
韩老师着实心疼不已,一到礼拜六上午上完课,下午他就来到地里给老婆顶工。双周就得参加教研活动,只能礼拜日顶工了。
如果是单周,礼拜六、日都能顶工。民办老师的休息日正是自己老婆的休息日。
空气干燥的就像烙饼的锅底,太阳不像是悬在天空,就像是放在人的后脑勺,没遮没拦,烤得人火烧火燎的难受。
韩老师握着锄头,和大家一样双膝跪在地上,仿佛是在向老天爷祈祷,渴求有个好年景。
人们一锄接着一锄地刨着,时间久了,就像机械一样规律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一跪一挪动,一挪动一磕头,苍天啊!
举起锄头往前伸,落下锄头往后收。
贫瘠的沙土地不时会有青石头从锄头下滚了出来,日久天长,历经岁月沧桑,被打磨的滚圆,锄头碰上去“砰砰”作响,冒着火星。
本来是草原,由于人口发展,草滩被开垦为耕地。
几年下来沙化的特别严重,从垄沟的这头望到那头也不见几棵草,庄稼稀疏几乎可以数清楚,就像营养不良的孩子,那光秃秃的垄背就是孩子的大肚皮,尤为显眼,肆无忌惮地裸露着。
十年九旱,靠天吃饭。老百姓说锄头上有水,越是干旱,越是得好好锄地。
人们就是这样认为的,尽管没什么杂草,但是地还是得锄。
膝盖下不时有石头硌一下,生疼。韩老师忍受着,一锄接着一锄的紧跟在大家中间,不敢落下。
从地的这头到那头也就是一千来米,但在韩老师的眼里就像没有尽头的艰难坎途,漫长而艰辛。
老李头看到韩老师锄的实在费劲,时不时会说:“韩老师,别着急,待我锄到头,再帮你。”
刘大嫂却逗着韩老师,大声说:“兄弟,是不是让媳妇把身子掏空了。咯咯咯咯,年纪轻轻的干不了活,这活儿和炕上的活一样,也得真功夫,咯咯咯。”
韩老师羞得低着头,也不理大嫂,还是锄着。
终于锄到地头。大家累的东倒西歪。有人躺在地上,不知是舒服还是痛苦地呻吟着。
妇女最辛苦,到地头也不闲着,有的拔苦菜,也有的拿出鞋底、鞋帮做着针线活儿。
男人们彼此交换着旱烟,吸着。
半大不小的姑娘们唧唧咕咕地聚着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在一块神秘地聊着什么。
而小伙子们却精神十足地掰腕子,不时爆发出笑声。
果儿也来了,凑到韩老师跟前说:“老师,你也累吧?”
“哦,果儿你也来了,替你娘出工?”
果儿红扑扑的脸上布满土尘,擦了擦,点点头,说:“你是替师娘来的吧?一会儿我帮你锄。呵呵”。
果儿她爹是社里的铁匠,“铁匠翻翻手,养活七八口”,家景过的不错。就这么一个闺女娇生惯养的,小时候一到学校就哭闹,后来大了点儿,才念书,孩子聪明伶俐,学习成绩一直不错。
“大伙开始干活了,再锄到地头就收工啊!”靳村长高声吆喝着。大家懒懒地拿起锄头,按照每个成人三根垄子开始认垄,就像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无奈地开始漫漫劳作。
韩老师和刚才一样重复着机械动作,锄头似乎有千斤重,他尽力握紧锄把伸出胳膊将锄头抛向空中,锄头下落的瞬间似乎轻松了许多,而锄板进入土地中,拉动的时候又是那么的费力,双手已经打起了若干水泡,钻心的疼。
面向黄土背朝天,这就是农民啊,多么的不易,每一锄头都是汗水。
用农民的汗水足以浇灌庄稼了。
太阳离西山还有一竿子高的时候,西北升起一片乌云,韩老师正好和大家一起锄到了地头。
人们期望能够下一场雨,然而旱天的云哪有轻易下来的雨,一阵风过后,云去土来。
一阵风吹起漫天的沙土,人们纷纷“呸,呸”地唾着唾沫。按照当地的习俗,扬起沙土的圈是“鬼”圈。
多么想直起身子舒舒服服地伸伸四肢啊,然而,长时间的跪着,双腿已经变得异常僵硬。韩老师想站起来,还没等站起身来,却又蹲下,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慢慢站直。
大家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家走。韩老师和别人一样,㧟着筐子,不时去路边拔几把猪草、野菜,手上没有洗净的红墨水和绿草汁混合在一起,韩老师看看,无奈地苦笑着。韩老师书念的不多,但很爱看书,字也写得好,还很爱写点小诗,生活中的一点小事都会引发他的灵感:
红的不再红,绿的更加绿。
红绿两相映,糅合是艰辛。
指间有诗情,地头有画意。
他一边走着,一边吟诵,还一边拔着猪草。
灰灰菜低垂着头,未老先衰的勉强站立在路边。苦菜叶紧紧贴在地上,灰不溜秋的。韩老师用指甲抠住菜叶,往起拔。指甲缝钻进砂粒,生疼。
往天兰芝收工都会拔点猪草回家,每天放学后,他也会提着筐子出去捡点干牛马粪,顺便也拔点猪草。今天他来顶工,兰芝在家,没有猪菜小猪只能饿着呢。
果儿跑过来帮着韩老师一把一把地拔着猪菜,憧憬着未来的美好,说:“韩老师,我们今年秋天就要上初中了,听说县城可大了,我很想上县城读书。”天真的果儿一边拔菜一边百灵鸟似地唱着。
“你到了初中也不是赖学生,只要好好念书,将来肯定有出息。” 韩老师看了一眼果儿回答道,顺手把一把苦菜扔进筐里。
走在回家的土路上,懒散的人们像懒散的年头,但是家在召唤着人们,希望、温馨都在家里呀!
明天还要从“家”出发!
作者简介:李林成,网名:快乐在线,笔名曾用:三木成子。中学高级教师,大专学历,爱好文学,上百首诗歌发表在“中国诗歌网”,纪实文章发表于“渡过”和“郁金香”等平台。微信号LLC10934730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