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维 : 人 物
蜀州小城,地处川西腹地。小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自古以来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人物。高兴就是其中一个。
高兴住在小城向荣街。
高兴祖上是道光年间的进士,官封“两广”总督。后来告老还乡,在向荣街修了一座大龙门子,三进院落。每进院子都有客厅、堂屋、厢房、耳房,古香古色的,庄严肃穆,很气派。到了他父辈,家道中落,沦为平民。高兴父亲为重整家业,小本经商,几经折腾,成为向荣街首富。高兴上头有几个姐姐,他是幺儿,从小聪明伶俐、乖巧可人。父亲视如心肝宝贝,对他百般呵护,他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不惜花大钱去买。
高兴长大后,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父亲通过关系打点,花一千块“袁大头”,在县府给他买了个保长当,望他光宗耀祖。高兴根本不把这个保长当回事,没有个正形,反而借此机会,与三教九流打得火热,欺行霸市、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一次,高兴在赌场输得一塌糊涂,赖账不还,双方火拼,打翻了人,被仇家追杀。高兴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逃离了蜀州小城,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隔多年,高兴又回来了。但是,小城已经物是人非了。高兴家里的亲人,嫁的嫁了,走的走了。当年的仇家,由于作恶多端,解放后被政府镇压了。老宅子的前院中院,当赌债赔给赢家了。剩下的后院,一直由年迈的父亲看守着。高兴在外飘泊回来后,父亲把后院交给了他。不久,父亲眼睛一闭,驾鹤西去了。
二十多年来,高兴在外面究竟干了什么?做了什么?小城人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清楚,始终是一个谜。关于高兴的话题,蜀州小城谣传甚传,有多个版本的说法:
一个版本,高兴逃离蜀州小城后,遇上王铭章率兵出川抗日。他投身到部队,在台儿庄战场上,几起几落,差点把小命丢了。
一个版本,高兴逃离蜀州小城后,打着祖上的招牌,在北平做生意,娶了几房婆娘,后因恶习难改,把家业败完。
一个版本 ,高兴逃离蜀州小城后,上山当了土匪,后被川军刘幺爸领兵围剿,只好缴械投降。再后,川军在刘幺爸的率领下全部起义了。再后来,跨出国门,与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作战……
无论哪个版本,高兴都不置可否,哈哈一笑,点头认可。向荣街人说他是骗子,高兴眉毛一竖,掀开衣服,亮出肚皮上一道半尺长的伤疤,大声说,骗子?骗他妈的卵卵,这是假的吗?
高兴回来后,接理应该谋一差事,维持生计。但是,高兴没有那样做,每天什么事都不干,泡在竹林茶园里喝茶闲聊,打牌掷骰。高兴好交朋友,舍得破财,经常招呼大家吃酒。高兴喜怒无常,有时哈哈大笑,有时泪流满面。着实让人“丈二和尚”。
茶园隔壁有家“天宫”酒铺,高兴打完牌,便在酒铺打一壶天宫酒,钻进王兴顺的小酒馆,叫一盘“肝腰合炒”、一盘油稣花生米、一碗麻婆豆腐,吆二喝三,边吃边唱,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一壶酒,慢慢倒进肚里。然后,踉踉跄跄摸回家,和衣倒床,蒙头大睡。高兴每天的日子,几乎就是这样过的。
一次,高兴赢了钱,与几个兄弟伙,在王兴顺小酒馆吃酒。吃到半夜,全都吃麻了。有的吃来躺下,有的吃来钻桌子。高兴醉了,但没有倒,他很兴奋,偏偏倒倒摸到周鱼钩门口,使劲敲门喊,周鱼钩!你这个国民党军官,老子是老蒋派来的,与你联络……周鱼钩被高兴吓来趴下,当即尿了裤子。周鱼钩的家人赶忙报了公安。公安赶来了,发现是高兴。周鱼钩狠狠骂道:龟儿子高兴!日你老人,老子几时成了国民党了?狗日的,酒疯子!吓老子一跳……事情虽小,但高兴说他是老蒋派来的,加之他的历史本身就说不清,这就整凶了,牵扯到政治问题。公安把高兴带回去审问。结果,审问他一天一夜,什么也没有审出来,只好象征性关押他三天。类似的笑话还有很多,比如:他吃醉了赤条条躺在街上发疯,他半夜三更偷看田寡妇洗澡,哪个说他坏话、他就把大粪泼在哪个家门口……如此等等。
时间长了,向荣街人对高兴的所作所为,见惯不惊了,不给他计较,随便杂种咋个折腾。反正,杂种就是个酒疯子!杂种就是一个活宝器!
有时间,高兴在竹林茶园里泡碗“三花”,杂种边喝边给大家摆龙门阵。诸如:他在秦岭山上遇见一条黄桶粗的大蛇,他在战场上如何躲避炮弹子弹,他在雪地头如何伏击美国鬼子,他如何在坟地头挖出乌金盆……他摆的龙门阵很大很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把人的耳朵吹来立起。不过,大家都嗤之以鼻,不当一回事。
高兴住的后院,房子全是楠木、柏木修建的。高兴根本没当回事,他今天锯一根柱头,明天卸一扇门板,后天拆几片瓦檐子,统统拿去卖掉,换几个赌资酒钱。好端端一座后院,被他东拆西拆,折腾个精光。他在原址上,搭间杈杈草棚栖身,以避风雨。高兴经常吊起嘴巴说,广厦万千夜宿七尺,良田万亩日食三餐,钱财乃身外之物,拿来何用?一座院子变成一间草棚子,值得!
某年一天,有个老妇人,领着一个貌似高兴的年青人、一个漂亮的女人以及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开着一辆高档轿车,在向荣街上打听高兴的下落。
整条向荣街的人惊愕了!
高兴闻讯,灰头土脸从竹林茶园钻出来,与老妇人相遇见。霎那间,四目相对,都惊呆了,泪飞如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