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计探微

近来，我在整理拙著«乱弹琴»时，打算将我青少年时期胡诌的一些所谓诗词回忆出来，看有可用的，收入集中，也算作一生完整的记录。

六十多年光阴，像大江东逝水，将脑海里存留的残渣余孽荡然无存。许多曾经写过的作品，只留下一絲影子，觉得有那么一回事。而究竟写的什么？记不清了。

逐年回忆上去，发现在读中学的时候，写过一首«观川剧〈空城计〉有感»。

仅有后两句从陈年的思库里浮上心来：“司马不破空城计，留下迷雾至今疑”。这下子，把我带回到1957年我与同学的一次辯论上来了___

1957年暑假天，我同张礼，佘雄几位同学到恩阳川剧团看川剧，当天演的是《情探》，《乞巧》和《空城计》这几出折子戏。在回家的路上，我对《空城计》有怀疑，说：

“孔明在《空城计》中唱的'倘若本相把兵领，我一半人马把城进，一半人马扎外城。倘若城内有动静，我城外还有救应兵。倘若城内无动静，岂不是生擒活捉我汉孔明！……司马懿越老越痴蠢'。

西城空虚，又那么小，他的部队全分拨出去了，剩下几百老弱残兵。司马懿二十万大军圧境，就凭孔明在敌楼上弹琴退雄师，很值得怀疑。司马懿也是一位军事将才，孔明唱的那点道理，难道他司马懿就想不出来？”

同学们都反驳我的看法，他们一致认为司马懿天生是一个糊塗蛋。

说实在话，这个问题在当时我也没有说服力，而且根本认识不了那么深透，只朦胧地有这种意识罢了。看戏就看戏，何必以戏为真？这个问题也就搁下了。说彻底放下，也未必。我这个人总喜爱对一个问题钻牛角尖，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

1999年我在汉中打工，十月，褒河大桥竣工，我独自乘车到勉县旅游。先到定军山武矦墓拜谒，马上就转车到武矦祠游览。

武候祠离勉县县城不远，往返都在车上，没留意沿途风景。一下车，一位女导游就给我们讲解，她那优美的身姿，漂亮的音色，熟练的解说词真使人愜意。

原来二千多年前弹琴退仲达的这个地方，就是当年的西城。要说西城，这哪像个城？它这座大院落座落在勉县的边沿罢了。

也许两千年前这个西城也是个小小的城镇，在历代的战乱中，损毁殆尽，也未可知。

总之，这个西城，就目前的境况而言，一千军马得把它装得鼓鼓胀胀。设想当年西城是个县城，也不过能驻扎五万军马，仅此而已。这一下子，又把我带回到57年的那次争论中，不得不使我要探个究竟了。

我手头没有《三国志》，仅有一套《三国演义》。《三国志》文辞简约，看不出细枝末节。而演义内容多有杜撰，然大的事件基本不变。

我从中详细地分析当时的战争局势，发现了这次“空城计”的奥妙，猛使我自豪地感到当年在十五岁的时候，竟能对历史真伪执怀疑态度的惊人识别力，而感到欣慰。

当是时也，曹操刘备已死，魏主是曹操的孙子曹睿继位，蜀汉是刘备的儿子刘禅继位。这个刘禅，大家都知道他叫阿斗，是个无能的皇帝，世称后主。辅佐曹睿的，仍是曹操遗下的那一班阁老元臣。

辅佐刘禅的自然是白帝托孤的诸葛亮了。对孔明，几乎每个中国人都知道他是一位杰出的军事家，料事如神，百战百胜，孔明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中华民族的一颗智慧之星。

由于历代史家对正统认识上的偏颇，我们在不否认孔明的军事天才的同时，对司马懿也应当有一个公正的评价。他是一位将才，不是人们所说的白痴和笨蛋。

孔明南征，七擒孟获。孟获降，拜见孔明时，肉袒而谢曰：“丞相天威，南人不复反矣！”南方已定，孔明班师回成都。孔明感刘备三顾之恩，心存统一汉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个时候，孔明在节节胜利的情况下，又要兴师北伐。恰在这时，正是曹丕死，他的儿子曹睿继位的时候。这位十五岁的新君，重新组合领导班子，大赦天下。时雍、凉二州缺人把守，魏主遂封司马懿提督雍、凉二州军马。

孔明得知这个消息，大惊失色。众人见孔明慌了神，从旁劝道：“曹睿年幼，无治国之能，何必惊惧？”孔明说：“曹魏通国之兵我也不怕，我担心的是司马懿深有谋略，今统雍、凉兵马，此为大患。此人不除，蜀无宁日。”

时参军马谡在侧，建议说：既然如此，不如用反间之计。睿对懿素怀疑忌，只須各处散布流言，托司马懿之意，扬言当年武皇帝欲立陈思王。今睿素无德行，我应天顺民，讨伐曹睿云云，司马懿必死无疑。

孔明从其言。这一反间计很管用，曹睿知懿反，大惊失色，召集群臣商议讨懿之策。众谋臣向魏主反映，懿素有异志，不可重用，主上应御驾亲征。

曹真说：不可，现真相未明，恐蜀汉行反间之计，挑拨君臣关系。如领兵征伐，反而逼使反了。不如效汉高祖伪游云梦之计，以观虚实，再作定夺。睿带御林军到安邑。司马懿不知其故，整肃兵马数万来迎。

近臣奏道：懿带兵出城，果有反意。曹真出马问道：仲达何故反耶？懿大惊失色，陈词以辯，向魏主道：臣忠心事君，决无反意，这是孔明的离间之计，願主明察。现在，我願拨一旅之师，先破蜀，后伐吳，以报先帝与陛下，以明臣心。魏主疑虑不决。

华歆奏道：陛下不可轻伩，应夺去兵权，撤职为民。睿从其言。

孔明得知司马懿被撤职，大喜道：“我欲伐魏久矣，奈司马懿统雍凉之兵，祸患无穷。今中我计，吾何忧哉！”遂向后主上表，征讨魏国。这就是留传千古的《前出师表》。

蜀汉建兴五年春三月，孔明出师伐魏，魏军连失三城，损兵折将，不计其数。时魏国曹真任大都督，连连败北。曹睿惊惶失措，聚群臣议伐蜀之事。

内中太尉钟繇奏道：以前孔明久有兴师犯境之意，因惧一人，不敢轻举妄动。睿问何人？钟繇回道：孔明为了要除掉此人，故用反间之计，使君臣相疑，欲借主公之手杀掉他。

他就是骠骑大将军司马懿。自我主将他下放后，孔明方敢长驱直入，乃有今日之败。主上若复用此人，孔明必惧而退兵。曹睿恍然大悟，立即传令司马懿，封平西都督，起宛洛之兵，统南阳诸路军马，攻打孔明。

孔明得知司马懿复职，领兵二十余万前来伐蜀，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向诸将说：

“我所惧者，司马懿一人而已。他这次出兵，与往常不同，切勿轻敌。”果然，司马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了叛将孟达，领兵直攻街亭。街亭乃参军马谡镇守。司马懿叹道：“马谡徒有虚名，乃庸才耳。

孔明用此人守街亭，定误大事。”懿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夺地攻城，连获大捷。街亭失守，孔明见大势已去，正准备退兵回成都。就在这时，司马懿兵到，将西城围困得水泄不通。

这时，孔明的兵将全调出去了，西城仅剩几百老弱残兵。不得已，孔明只好大开城门，在敌楼上强装没事人的样子，弹琴歌唱，以疑司马懿。这就是千古名传的“空城计。”

现在，我们可以回过头来看一看：孔明对曹魏根本没放在眼里，他所惧者司马懿而已。当曹睿就位，封司马懿统领雍凉兵马，大惊失色。

行反间计后，懿被削职，孔明才称心快意上表北伐。魏在屡败之后，又复用司马懿。西城被困，可以说孔明只有束手就擒，决无生路了。不得已，用空城计疑惑司马懿。当时，孔明也只有两种后果：

一是司马懿中计受骗，孔明脱险；一是司马懿攻城（其实，用不着攻，只须进城），孔明自杀。除此别无选择。但天意难测，变化无常。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这两位军事家的脑子里斗争是十分激烈的。孔明分析：

司马懿果真要攻城，使我丧命，这是很有可能的事。但是，司马懿篡逆之心早已有之。当年曹操就提防着他，以曹操之能，可管束得了他，在那个时期不至于谋反。

而现在，曹睿称帝，本对他素怀疑忌。前日下放，今日复用，这明摆着你魏国光吃败仗，打不赢我孔明，才起用你的。

今天，我果真死了，魏国无对手，曹睿又留你何用？你的野心不都全白费了？其实，我设空城计，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连小孩子也骗不过，又怎能骗过你司马懿？

如果你明智一点，不要自毁你的大计和谋略，你可借故说城内有伏兵，不可轻进为由，保我无事，同时也保住了你自身的实力，使你在魏主前也有个交代，这就在你的决择了。孔明在城楼上手在弹琴，心里象乱麻一般，只有听天由命了。

司马懿领兵到城壕，骑着高头大马，向城内一看，见城门大开，空空荡荡，他暗自发笑。他观城内没有杀气，不像有埋伏的样子。再向城楼一望，城楼上一张条桌，旁有二童子伺立，一持宝剑，一执拂尘。孔明端坐，目不斜视，一边抚琴。司马懿多少也懂点音乐，一听，心中又暗自一笑：

你孔明装得好正经，要知道，在你的琴音里已融入了你的惊慌和恐怖，无疑是座空城，决无埋伏。即使有埋伏，我二十万兵，用三分之一的兵力攻城，也够你招架的了。

想到这里，他儿子司马昭说：父亲，孔明城内定是空城，决无埋伏，我们立即攻城，活捉孔明！

司马懿又何尝不知道呢，他正打萛攻城，猛然醒悟：攻不得！这次魏主起用我，是因为蜀有孔明。我今杀了孔明，魏也无須用我司马懿了。他想到此，给儿子一个暗示，立即向众军传令：孔明足智多谋，城内有埋伏，不可轻敌，退兵！这一声令下，在旁的司马昭深知他父亲的心思，也默认了。

（我认为，他是有意放孔明一条生路，原因是：你不攻城也罢，为什么把围城的兵全撤了，这就是明证。）

试想一想，司马懿的智商真低到草包饭桶的水平，孔明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大惊失色呢？

正因为这样，司马懿得已留任，因为蜀有诸葛亮在；正因为这样，司马懿保全了自已，并逐渐充实了自已的实力。

正因为这样，后来三国亡，司马氏一统天下，建立晋朝；正因为这样，二千多年来，“空城计”才留给后人一个真真假假但并不难破解的谜。

你相信孔明计设空城？

相信。

你相信司马懿中计于孔明？

不相信。

说司马懿愚蠢的人，他才是真正的愚蠢透顶。

失去孔明无对手，又何用司马懿统兵？

眉头一皱：传令___

这个萦绕在我心中的老问题，在六十年后的今天，我把它翻出来，写下一点想法，了却我的心願。在我结束本文的时候，留下几句话，欲求定论，以期来者：

世人从不细推敲，

嘲笑司马智不高。

倘若当时孔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