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瑛(长流水)《在一幅画里穿越梦想散文系列》之二十三
我想和你在一幅画里,画里有老爸下放的那个小山村,给我留下了许多珍贵的记忆。而最让我难忘的,是一个叫小梅的女孩。
八岁那年,我刚上小学一年级。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天,我跟村里的小伙伴们上山采野菜。我们一路唱着“我爱北京天安门”,就来到了东山脚下。山脚下有一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水中有小鱼小虾在悠闲地游弋,宛如一幅水墨画。

河面上横卧着一棵二碗口粗的柳树,离水面有一米高,小伙伴儿们叫它独木桥。他们很娴熟地飞快地走过了独木桥。而我这个刚从县城里来的小姑娘,没见过这个场面,紧张得不敢抬脚。邻居家的女孩小梅象个大姐姐,呵护着我,告诉我眼睛盯住树只管朝前走,千万别看河水。我鼓足勇气,慢慢地走到了桥中间,突然觉得树木旋转了起来,我“啊”地一声脸朝下栽进了河里。河水没腰深,刺骨地凉,我呛了两口水,万般惊恐中,只觉得有一只手伸过来,这只手虽然同是女孩的,但却十分有力,我被拖上了岸。是小梅!她把我拽到柳树趟子里,帮我脱下湿衣服,三把两把拧干,又帮我穿上。我哭着嚷嚷着要回家。小梅说前面就有山花了,我帮你采。我眼睛一亮,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山路上有一只肥硕的黑黄条纹的毛毛虫在爬动,我吓的“嗷嗷”直叫,抓紧了小梅的衣襟。小伙伴们都取笑我,说我是胆小鬼。小梅抬起一只脚,一下子就踩死了毛毛虫,那神态俨然一名威武的将军!小梅教我认识了很多种山菜,有猫爪子、蕨菜、大叶芹、猴腿……她只比我大两岁,胳膊却有我两个粗,每次上山采菜,她都比我多采两倍,看到我筐里的菜比她的少,常常把自己的匀给我一些。

小梅一家就住在我家隔壁的两间破旧的泥草房里。她八岁那年,村子里来了一辆吉普车,两个穿黄军装的人闯进他家,给她父亲戴上手铐,父亲就这样被投进了监狱。小梅还懵懵懂懂的,就成了现行反革命子女。后来听人说,父亲进了监狱,是因为说了一句反动话:“歌里唱的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依我看冬天里的火最亲”。有一个生产队社员把这句话告诉了大队书记,大队书记立即召开支部会议,经讨论决定把这件事汇报了县里……就这样,小梅的父亲成了现行反革命,被判了十二年徒刑。

父亲被抓走的第二天,小梅的母亲上吊死了。从此,撇下三个幼小的女儿。八岁的小梅是老大,老二六岁,最小的小妹才五岁。听村里人说,小梅的妈妈出殡那天,看着三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哭作一团,全村的妇女都落了泪。三个女孩过着孤苦零丁的日子。生产队只给她们发些口粮,勉强糊口。小梅只上了三个月的一年级就辍学了,两个妹妹则压根就没进过学校的门。队里给的口粮吃不饱,小梅时常把最小的妹妹寄放在我家,领着大妹妹上山挖野菜充饥。每到夏天,她家院子里的破炕席上总是要晒好多干菜,小梅说那是留着冬天用的口粮。

小梅母亲死后的头两年,她的体弱多病的姥姥给她们做棉衣、棉被。为了减轻姥姥的负担,小梅十岁就跟姥姥学会了针线活,自己做起了棉衣、棉被。小梅姐妹三人的生活十分贫穷。家里只有一对破旧的木箱子,那是她母亲的陪嫁。炕上的炕席用牛皮纸补了一大一小两个圆洞。她们吃饭用的碗筷放在一个纸箱子里,上面用报纸遮着。吃饭时把一个瓷盆放在炕上,上面放一个用高粱桔串成的圆盖帘,这就是她们日常使用的餐桌了。

姐妹三人总是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因为买不起头绳,她们三人都疏着短发。过年的时候,我的两只小辫上扎着姨妈给我买的绸子头绫,妈妈把它打成两个漂亮的蝴蝶结。小梅看了羡慕得张大了嘴巴。我有一文具盒头绳和头绫。我对小梅说,你把头发留长吧,把我的头绳、头绫分一半给你。小梅高兴极了,用野菜作了一盘带馅的窝头给我吃,我觉得比过年时吃的饺子还香。小梅说馅里多放了豆油,他们平日里吃的根本不放。我就不忍心多吃,把余下的留给她的两个妹妹。她们姐妹因为营养不良,指甲上都有深深浅浅的沟儿,脸色总是很苍白。

有一次,爸爸从镇上回来,用破自行车驮了一个小纸箱,里面装着一个用塑料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打开来看,竟是三十根冰棍。我们兄妹五人欢呼雀跃了一阵。为了报答小梅对我的搭救之恩,我向爸爸要了三根冰棍送给小梅姐妹。小梅吃完后砸着嘴说:“冰棍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那一天我第一次发现她的两个妹妹原来也会笑,而且笑的那么可爱。那年的春节,我的在市里工作的叔叔来我家,送给我一包糖豆。我把糖豆给小梅十颗。小梅放在嘴里咂了咂,手舞足蹈地说:“糖豆比冰棍还好吃啊!”我第一次看见小梅如此开心。


小梅是极要强的孩子。她家的院子总是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根草棍。破旧的衣服洗得发了白,黄胶鞋刷得泛白。她说她很想上学,可是拿不起学费,希望我教她识字。我觉得给比我大两岁的孩子当老师挺神气的,也就乐此不疲。小梅很聪明,每个字教两遍就记住了。

一九七八年,也就是我十五岁那年春天,我爸爸平了反,我们家搬出了那个小山村。临行前,小梅把自己一副抓磨得荧光铮亮的“嘎拉哈”送给了我,我回赠她十个八分钱的田字格本。当大胶轮拖拉机装着我们的全部家当,即将离开那个幽静的小山村时,车四周围满了送行的人。小梅和两个妹妹哭得眼睛红红的。拖拉机开动的时候,我看见许多人在擦眼泪。我的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滚落。拖拉机跑了五个多小时才到县城,我和母亲的眼睛一直湿湿的。

小梅的“嘎拉哈”一直伴随我到今天。出嫁时我把它放在衣服包里。尽管后来搬了四次家,依然珍藏在皮箱里。听说小梅的父亲在一九七八年秋天被提前释放了。五年后,小梅家成了养猪大户,盖上了砖瓦房,买了黑白电视机和手扶拖拉机。后来,小梅嫁给了一个种参专业户,日子过得很殷实。我和小梅再没有见过面。我时常默默祈祷上苍,让未来的欢乐冲掉她童年的噩梦吧!让幸福常伴她的后半生。这幅画永远深嵌在我记忆的深处,任什么样的外力,都不能抹去半点痕迹。小梅,我永远怀念你!




作者简介
韩瑛:笔名、微信名是“长流水”。吉林省柳河县人,满族。曾在建设银行工作,1994年辞职从商,开办过食品进出口公司,在集团公司兼任副总裁。 现居北京,为好的产业项目融资,做企业上市。业余文学创作,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