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叶 秋 思  

                                  夏飞凌

人老了不贪睡，心里又总是念着我的战友们，想睡也睡不着。

  天刚蒙亮，就起床了。轻推窗户，习惯地往挨着家的公园大湖上望去，水雾茫茫，什么也看不见。唯有近处湖岸上七、八株红枫跳出的一抹淡淡的红，点亮了我的眼睛。

在秋的寒风中，那密密的叶儿们细细地噼啪着声响。喝杯茶的功夫，太阳也探出了红红的笑脸。

碧透的湖水被染红了，红叶被照亮了，亮得好鲜透啊。可人的红叶儿在风中欢快地摇曳，是在向我招手么？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就吟了首红叶的诗：红叶遍山崖，此物最温馨，莫言秋夜长，叶儿慰我心。

是的，每当看到红叶，总是联想起那久远年代里宣传队的往事。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也是在这样一个红叶燃烧的季节。

正是青春勃发的年龄，我们一群不到二十人的男兵女兵，在军区宣传处刘干事的带领下，背着背包，踏着秋霜的小路，来到了长沙市郊区马坡岭一处黄土荒山上的军区教导队。

在一栋三层的小楼里，我们就地铺上稻草，摊开军被住下了，晚上大家纷纷议论着成立宣传队的事儿。

第二天，在一个短会上，刘干事介绍了当时文化大革命的形势，转而又讲了成立宣传队的意义。最后他提高嗓音宣布：湖南省军区毛泽东思想业余文艺宣传队今天正式成立了，接着还宣布了干事王又春为宣传队队长。  

没有庆典的鼓乐，也没有祝贺的鞭炮声，在一阵热情澎湃的掌声中，宣传队就这样被历史催生。

然而，没过几天，因为当时文化大革命形势的变化，我们这群来自军区文艺汇演中选出的文艺骨干才刚刚相认，就依依惜别，宣传队很快就解散了。

第二年春天，也因为形势的需要，在省交通厅招待所我们又重新相聚。   

如同红枫树在贫脊的土地上扎根，又在春的风雨中萌芽生长一样，自此以后，宣传队就迈着稚嫩的脚步踏上了历史的征程。  

建队之初，那是怎样的艰苦啊。一副连队的标配锣鼓箱、几根竹笛、两把二胡就是我们的全部家当。

接过老八路传承的三句半、对口词、表演唱这些节目形式。我们就象旧时的戏班子一样，在部队训练场、高山防空哨所、工厂车间、乡村地头、学校操场，甚至街头巷尾，拉成人圈围成舞台，一通招人的锣鼓声后，就唱起来跳起来说起来。

青春的激情啊，在三湘大地尽情地释放。  

那些年里，没有时下舒适的交通。一部嘎斯69便是我们长年出行的伙伴。

油布大蓬四面罩着，夏天坐在车内，闷热得就象烤箱让人喘不过气来；冬天顶头的寒风呼啸地从缝隙间钻进车内，冷得又如同在冰箱让人透骨的寒。

而行车中的不测风险也有发生，有一次，车过雪峰山小弯拐道时，车后轮竟然悬空了，而轮下就是万丈深渊。

遇有不能行车的山间小道、水乡沼泽洼地，我们只能弃车肩扛手提着道具步行。

一年冬天，一场南方罕见的寒冷袭击着三湘大地，在二十多天的时间里，我们每天一大早就要踩着厚厚的积雪，步行到几公里外的长沙火车货运北站，为抗美援越的轮战部队慰问演出。

隆隆的铁轮载着一门门大炮和披着一身硝烟的官兵，要在这里做回国后的第一站停留。

窄小的库房里，每天几场演出，我们用深深的情爱温暖着官兵们的心。 然而，谁能想得到呢，就在这期间正遇全军兵役制改革，五年服役期要一刀切地改为三年。

当时，包括我在内，队里有五、六名老兵要退出现役，那年我十八岁。

心中的不舍、无奈、忧伤，至今还能体味呀。演出的间隙，队长带着大家在附近的一家照相馆拍了建队后的第一张合影照，以作永生的念想。

接下来的几天中，由于所在部队的催促，几位战友就匆匆离队归建退役返乡。他们走的可真急啊，紧张的演出让我们没能相送没能说声再见。

那一转身就再也没有音信，直到现在……  

知道此事的政治部主任王恩荣则亲自过问拍板，于是，我和其他还没有离队的几位战友就留了下来。  

历经了秋霜冬雪，到了夏天，那枫叶儿已经长得很绿了。浓浓的绿哟，似要流出汁了。 而宣传队也走出了泥泞穿过了风雨。

一年多以后我们在军区大礼堂正式扎营了。

并且，宣传处王一吾副处长带着军区首长的关怀厚爱，直接管理宣传队，宣传处干事邹汉辉则干脆扎根在队担任指导员。这就象一个家有了家长这个主心骨一样，我们凡事便有了依靠。

在一个连编制都没有的宣传队里我们心中总有漂浮不定的焦虑、郁闷、彷徨。

王副处长和队领导经多方协调，把队里男兵女兵都带编地分配到驻长部队、医院，让我们服役有了根基。

重要的是他又积极促成建立了宣传队党支部，更是让我们看到了在队有前途，能作为敢作为的希望。

可亲可敬的王副处长不仅与队领导奠定了宣传队发展壮大的基础，而且还如父兄般地关心我们的生活，如严师般地教诲我们做人茁壮成长……  

扩充实力，壮大队伍，已是势在必然了。 那几年，除了在军区汇演中选调新人，还陆续地特招了一批文艺新兵，作曲的舞蹈的声乐的等等艺术青年，相继入伍加入到了宣传队的行列。

还是军区首长评价宣传队节目时说的“群魔乱舞”的时代么？不，老队员的进步提高，新队员的艺术参予和渗透，很快地宣传队的艺术水准就提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于是，我们告别了对口词三句半，宣传队来了个华丽转身惊艳亮相。

我们先后创作演出了常德丝弦《湘江夜航》《沙田路上》《霞姑娘之歌》，花鼓戏《幸福水》，歌剧《韶山春早》，舞剧《阿妹上大学》，话剧《开训之前》，女声表演唱《三考女民兵》等等节目，就如阳春白雪照亮了宣传队的舞台。

许多节目还在广州军区或全军文艺汇演中深得好评并获奖。

不仅如此，在那场普及样板戏的热潮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宣传队竟然排演了全本京剧《沙家浜》。

很难想象啊，队里所有战友加起来仅仅只有三十三个人。这是队领导精心组织，全队齐心聚力创造的奇迹。这台大戏的演出使得宣传队声名鹊起誉满三湘。  

  红叶啊，在你生长的历程中，你汲取天地之灵气，淘尽日月之精华，而今，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在广袤的大地上，一簇簇一片片地燃烧着，给寒秋慷慨地馈赠暖暖的温馨。  

不是么，我的战友们也一样地具备了红叶的特质和品格。当年的军中骄子们没有人有傲人的高等学历，也没有人专门学过舞台艺术，可是，他们都有强烈的历史担当，战友们无畏而坚强，他们不仅自觉地接受政治洗礼，锤炼淬火，好些人在队里入党提干。

而同时，对艺术更是锲而不舍，孜孜索求，深入到韶山、南山防空哨所、蔡家岗等工农兵基层生活第一线，汲取创作素材，激发创作灵感，共同抒写了宣传队历史上最华丽的篇章。因而宣传队演出的节目都深受观众喜爱。

在部队、在工厂、在农村、在机关学校，那夹道欢迎的锣鼓声鞭炮声，至今犹在耳际回响。 历史造就了宣传队，宣传队又选择并成就了战友们。是的，就是在那个激情岁月里的这个业余舞台上，战友们才得以有幸参予其中，实践、学习、积累、沉淀、探索、创造艺术，收获了受用终生的精神和艺术双重财富。

终于在那一天，我的战友们才从宣传队先后振翅高飞，创造了各自如日中天的辉煌。  

宣传队啊，这个叫我荡气回肠，千百回梦中思念的战友们共同成长的摇篮，你虽然退出了历史舞台，可你的精神却早已注入了我们的血脉，令我们终生为之骄傲为之念想。

如今，受你恩惠的当年那群男兵女兵们还都在，我们在，宣传队就在，在我们的心里，在我们的血液里。  

是的，自从战友们汇聚的那天开始，就在宣传队的旗帜下，我们肩并着肩，相依相惜，患难共赴，甘甜同享；虽有磕磕碰碰，但相互包容，笑而淡忘。

因而，宣传队是我和我的战友们感情滋生蔓长的温床，我们一同在履行宣传队的使命中，又收获了兄弟姐妹的感情，怎么能不把宣传队放在心中珍藏。  

人老了，有在宣传队里的青春记忆，心里充实，不落荒；有战友永远的牵挂，心里温暖，何愁寒秋夜长？  

夕阳跟朝阳一样，染红了湖水，照亮了红叶，好透鲜的红叶啊。  

                                                                                                                    夏飞凌 于2017年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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