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刮灰买粪
戴永久
建国前后那段时间,农村仍沿袭农耕形式,农民一家一户的生产,肥源主要是靠家积肥料为主,自然肥料为辅。
家积肥主要是猪、牛、羊、鸡、鸭、鹅等的粪便和草木灰。“养猪不赚钱,回头望望田”。为了积肥,一般中农以上的农户养牲畜都比较多,所需肥料大致能自给自足。
贫农因家穷,养不起猪牛。肥料主要是靠“拾”和“买”两条路。“拾”即拾肥料,主要是冬春挖沟头河泥、拾狗粪,夏秋季节,铲青草,捞河草,采树叶沤制肥料。这“买”指的就是到集镇上刮灰和买粪。
我家贫,分家后,常年只养头把两头猪,因此,积肥就成了家中的主要农事。
那时,庄上贫穷人家上了年纪的老人,常年都在姜堰、白米、曲塘,甚至到海安,“安营扎寨”,租“灰脚儿”(即存放所收垃圾的地方)刮灰。
“灰脚儿”一般租在城乡结合部的避静处交通便捷,民风纯朴,一二十来平方的闲地堆放收集来的生活、生产垃圾,等积到一定数量时,再用木船装运回来,作为秋冬播种的基肥。
刮灰或多或少也需要几个零钱。那时,农村经济结构单一,“万物出于土”,全靠地里物产拿上街变卖,换取几个微不足道的零钱。
我隐约记得:春天,祖父隔三差五地挑几个“齐草(小麦草)”、黄豆稭子、高粱秸秆上街去出售;夏天,用笆斗扛着炒熟的元麦粉(又叫焦屑)满街巷叫卖;秋天,选毛豆角、豇豆、扁豆、山芋、花生等时鲜货上街;冬天皂角、大白菜、萝卜或将胡萝卜扎成把儿,挑上街换来买粪刮灰的零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记得祖父曾多次起大早,挑-担青货上街,不知疲倦,求哥哥拜姐姐地沿巷叫卖,直至店铺关门打烊,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带着换回的几个零钱,跌跌绊绊地摸黑返回家中。
祖父先后在姜堰、曲塘等几处租“灰脚”买灰。除农忙到家帮忙外,其余时间常年早出晚归上街刮灰。
刮灰就是挑一付大畚箕,走街串巷地收集市民们的生活垃圾。街上一般的住户没有灰堆,家中的垃圾定时清出。由于刮灰的人太多,一般的都是按产垃圾多少事前有约定,一个月包几角最多块把多钱。这些固定户,每天得走上两三趟,上门收集清理垃圾。其余时间,则去掏阴沟里的淤泥,拾菜根树叶,拣瓜皮果壳及杂青等,或到处寻找有垃圾的地方扫扫刮刮,担子满了就送上灰堆。
一年中的夏秋冬都是刮灰的黄金季节。春节前各家各户都备年货,各种各样的下脚,譬如鱼肚肠、鱼鳞、鸡鸭鹅下脚、动物骨头等有机物质,和在垃圾里,灰的质量相对较高。夏天蔬菜下脚,特别是各种瓜果的皮壳腐烂后都是好肥料。将两个季节的灰堆集在一起,反复拌和后堆起来,再捂上一段时间,待发酵腐熟后,灰中的氮磷钾各种元素俱全,用作基肥或追肥,不愁一熟的好收成。祖父生前就这样早出晚归为家中刮灰,直到作古为止。
这买粪可是个突击性的苦差事,一般一条船,需要有三四个经验丰富、身强力壮的男劳力,天不亮就吃好早饭先赶到姜堰,抢先行动,否则每人当天买十几担粪的任务就会落空。
另有一个人专门将船撑到姜堰曹家坝、马家巷当头或水巷口停靠。其余的人将粪桶扁担往船上一放,每人夹一只小料子(舀粪用的木勺子),先行到街上买粪。
记得50年代春节前的一天,我家找人上街买粪,我吵着也要上街看热闹。凌晨,我跟在妈妈后边偷偷起了床,父亲发现后什么也没有讲。得到默许,我心花怒放,奔到灶边捧起母亲刚铲出锅的一块糁儿饼,边啃边开门向外奔去。
门外,寒气袭人,沉寂的大地布满浓霜,在西斜的弯月映照下,朦胧一片。我兴冲冲地跨出大门,踩得脚下的霜凌“吱吱”响,身后的脚印有规则地排成两行,我不由自主信步向场边走去。猛一抬头,看见庄沟边戴余法、戴正之和我家相邻的几棵大皂角树上黑压压一片,不知挂满了什么东西。我急忙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摸到树边,抬头一看,哎呀,原来树上挨个儿的歇满了乌鸦。我下意识地从沟边捡起一块碎砖,使出吃奶的力气对准树上乌鸦最集中的地方掷去,“笃”的一声,受了惊吓的乌鸦不约而同地起飞,“啪哧、啪哧”声连成一片。经鸟儿翅膀扑飞起来的晨霜悠然飘落。
我大吃一惊,赶忙回去搬救兵。二叔随即拿了一把长铁叉和我赶到树下一看,树上连个乌鸦的影子也没有。
我不死心,又拉着二叔要去寻找。抬起头向东北一看,邻居黄立本、黄锡银两家合界处的几棵大树上,黑色一片。我央求二叔再帮我去捉。这时上街的人已经动身,因为我要跟船上街去玩,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得卷了一块糁儿饼,边吃边往河边船上赶去。
这买粪也大有考究。买粪的地点距离船停靠的码头不能过远,这样便于就近上船。如买到货真价实的粪,运距和价格服从效果,这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当时,姜堰街上不少的小市民本身的生活也异常拮据,有些人挖空心思,做“粪”卖,混钱度日。他们将放过的爆竹废草纸、烂稻草放到水里,泡上几天变成粪水的样子,放到粪缸内,然后将马桶里的人粪轻轻倒在上面。粗一看颜色不错,用料子一搅,粪脚子直翻,引人上当,混几个钱补贴家用。
还有的人家讲定每担的价钱后,他再拼命地加河水,如若这样的“假粪”买多了,肥效就会大打折扣。如能碰上一两家单位或学校的公厕,那就是抽到了上上签。集体的公厕,冲水少,粪真扎,一担粪加水后可以拌和成好几担。如能这样,粪的质量就没得话说了。
一般花个三四,最多五六块钱就可以买一船粪。买粪的人,大多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将自己所买的粪挑到船上,然后,将两个粪桶上的绳一扎,放在船上粪舱内,走路回家吃饭。遇到刮风下雨天气,粪船在下午两三点钟以后才能到达家乡河口,大家七手八脚地将船中的粪运至主家指定的大茅坑里集中,串一串,讲究的要沤上10天半个月,这样经过综合发酵后的粪,肥效更好。
转眼间,一个甲子过去了。我走过全国不少地方,从未再见到过上百乌鸦停歇树头露宿的壮景。现在,想在我的家乡见一只乌鸦的影子也不可能。
现代文明对生态环境的破坏,已构成对人类自身生存和发展的巨大威胁。乡下人到集镇刮灰买粪,顺应自然生态法则。如今,科技大发展,种田用化肥,有机肥很少用。城镇里的垃圾和粪肥大量产生,多得令人心烦。农村人不愿刮灰买粪,也想做街上人。生态平衡的课题十分庞大,谁都有责任冷静思考。

个人简介:
戴永久,男,汉族,1944年4月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曾任小学教师,5个乡镇党委书记和县、市两个部门负责人。2004年退休后从事文学习作先后在"江苏生活快报""江苏散文报""山西科技导报""泰州晚报""姜堰日报""溱湖""罗塘"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等文学作品100余篇。现为江苏省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