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 量
文 / 望 京
常有人问我,你是警察,你接触过非正常死亡的尸体吗?你害怕吗?我好像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说实话,一个警察不接触死人是不可能的,刚开始谁都怕,好像总有洗不掉的气味,令你吃饭膈应,走路后怕。经见的多了,胆量就大了,一想到自己是在做正经事儿,是警察职责所在,底气也就足了 ,就不怕了。
我从警三十多年了,查办过无数大大小小的各种杀人放火的案子,落了个胆大的名声,其实,人的胆量大小,跟自己的职业和所处的环境有关。我刚入行的时候,胆量不大,记得1990年初冬,辖区内发生一起凶杀案,一家母女三人被害,惊动市县两级公安机关,县委副书记担任专案组长,案件侦破一个多月没有大的进展。突然有一天,天刚抹黑,有一个村民来报,说有一个人吊死在桃花崾岘的一颗大树上。所有干警立即出动,距离现场最近的我们两个年轻民警,从二十公里外赶回驻地,随同两个向导率先赶往现场。四个人两把手电,走了十多里山路,爬上一个两三米宽的刀尖圪梁,坡陡畔高,地上满是黄蒿和葛针,死人就吊在崖畔上的一颗榆树上,我打亮手电确认了一下死者身份,就不敢再看了。向导打着手电回去了,我们两个民警留下来保护现场。蹲守了半个小时,刚刚参加工作的小同事过于紧张,引发了胃痉挛,疼的直叫,身子缩成一团,跪在地上,头上的汗珠像掉豆子似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我只好让他回驻地就医,还把唯一的一把手电也给了他。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偶然从大山背后传来重车碾压国道的微弱而低沉的声音,不知名的虫子叫声十分诡异,忽有忽无,腕上的手表也开始捣乱,突然加快了节奏,好像有无数的毒蛇顺着血脉直扑我心。我挖起脚下的泥土,向四处抛撒,以此缓减心里的恐惧。就这样,我一个人从晚上九点多坚持到第二天凌晨,才等来了大队人马。
1993年春天,辖区突发了一起恶性案件,一家母子三人被害,男主人不知去向,寻找男主人成了我们的首要任务,现场只留了我们两个人勘验,其他人迅速到野外布控,形成了方圆三四十里的包围圈,进行地毯式搜索。突然路人来报,说离该村很远的荒坡上,有一具男尸吊在树上,我两直奔现场,看见尸体面目狰狞,满脸黢黑,舌头吐出好长,眼珠子外突,双眉错位,头发乱奓,右脚鞋子踢飞,脚掌血肉模糊,树皮掉了一地,这样的场面,十分瘆人。我的搭档爬上树,解开尼龙绳结,把死人慢慢往下降,我在底下准备接住尸体,以免摔到地上形成死后伤,我接住双脚,再接住小腿,突然绳子在同事手中滑落,整个尸体掉下来,搭在我的肩膀上,受外力冲击和惊吓,我扛着死人直往坡底下跑,树上的搭档急得大喊,叫我把死人撂下,我只顾着跑。到了坡低,就瘫在地上,直喘粗气。再看死人,喉咙里发出咕咕声响,好像有话要说。搭档还在树上张着嘴喊,我听不清他喊啥。过了大半天,我才缓过神来。
公安工作有它的特殊性,一旦上了案子,就不得退让,也不能退让,组织和事主盼着早日结案,不怕,要上,怕,也要上,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犹豫。几年下来,遇上比以前还要凶险的场面,我都能沉着应对了。是1993年的夏天吧,我接手一起非正常死亡案件,死者家属把尸体抬进村长家里闹事,我们赶到现场,尸体已经高度腐败,臭不可闻。在清理尸体时,一个小同事吓得不轻,他是个打字员,没事就喜欢跟我们刑警队出案子,帮些小忙,也想学点东西。尸体在前炕床单上放着,两侧各两个人,准备往出抬,“一二、起!”,大家一起用力,我这边一用劲,没想到打字员因为害怕没往高抬,尸体失去平衡,滚到脚下,污物灌进了他的凉鞋里,吓得连哭带跳,蹿出窑洞,把鞋子脱下,扔出老远。
有一 年秋的一个周末,我从所里开车回家,在210国道某处遇上县局刑警大队技术科的法医,正在路边对一男尸进行尸检,周围四五百人围观,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法医看见我后,很疑惑地对我说,死者表皮完好无损,但前后左右肋骨全部断裂,由于下了一晚上大雨,现场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死因一时难以确定。穿着便衣的我,二话没说,挽起袖子,触摸尸体,判断成因,围观群众不知我是警察,开始对我议论纷纷,说这个人是不是疯了,咋这么胆大,放下好好的路不走,摸死人干啥呢?还有人愤愤地骂,什么孙子人嘛,连死人也不放过!我对尸体反复研判,最后建议同事,死者生前被外力滚动挤压致伤,应从交通肇事这个方向去下结论,方向对了,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我之所以敢下这个结论,虽然跟我多年办案的经验是分不开的,但我还是认为跟我的胆量不无关系,刑侦工作要求警员胆大心细,方可及时破案。只有胆大,才会不顾及太多,一心扑在案子上,反复研究,分析,最终得出合理的结论,还苦主一个公道,给党和人民交一份满意的答卷。【来源;西部法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