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有两棵柿子树,同根生两株长在石缝中。秋天树上挂满了柿子,一个个如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在大门口站成一道风景,往往显得特别高大,喜庆,天将晚时西边太阳的余辉,洒在树上,很有镜头感。自从我记事时,就已经有这两棵柿子树了,只不过比现在略纤弱一些。听父亲说,从老宅子里移民过来时,家门口就有一棵软枣树,同根两枝,就嫁接成现在的柿子树。也许是父亲有讲究的,为博个好彩头叫(柿柿)事事如意,或双(柿)喜临门。没想到老宅里外,处处有父亲的期许与祝愿,父亲说更重要的就是为了给你们解馋。
春天,当杨柳反青,桃李吐蕊的时候,柿子树依然沉默,仿佛早春和她无关一样,任由桃李杏喧闹,她就这样站着,不争,不妒,不急,懒散的伸着粗糙的枝,慢慢汇聚着力量。也许她知道炫闹的背后终会被摘走,不如做一名默默的、稳稳的、平凡的为人有贡献的,才会被人爱护珍惜;也许她知道,春天的阳光和煦而珍贵,挡住它是一种浪费,任由它透过树枝斑斑驳驳挥洒一地。当桃花杏花被风雨摧残殆尽,落着疲惫的瓣儿的时候,柿子干枯的枝上才冒出毛茸茸的淡绿色的芽,悠然自得、按部就班的舒展着属于自己色彩。
天气进入盛夏,越来越热,柿子树的叶子由嫩绿色变为翠绿色,光滑、敦厚,翠绿欲滴的叶子密密麻麻,这时你会发现经常从树上掉下很小的淡绿色圆筒状的小花,很不起眼,粗心的人以为柿子不开花,其实这就是柿子花,也许她是最不喜欢张扬,开很小的花却结大而鲜艳的果。柿子夹在叶茎中很难发现,默默地生长着。这时候的柿子树,成熟、稳重、端庄、大气。大门口的大部分地方都晒不到阳光,坐在柿子树下的石阶上,微风吹来,婆婆娑娑,像母亲粗糙的手在头上抚摸。
秋天的时候,杨柳的叶子逐渐变黄,开始脱落,柿子树的叶子依然浓绿。深秋了,其他树叶早已落尽,柿子树的叶子开始变成橘黄色,风一吹,飒飒地向下落,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寻找最后的归宿。叶子落尽露出亮红的柿子,如一串串红色的小灯笼挂满树枝,柿子成熟了,远远看去很是赏心悦目。其实柿子是一种很贱的水果,她登不了大雅之堂,招待不了达官贵人,但却很受孩子和妇女的青睐。这时母亲总是摘一些,东家一筐,西家一箩的送给近邻们品尝,她含有丰富钙、铁、锌等微量元素。在我们儿时,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其他水果很少见到,这个季节的柿子就成了小伙伴的最爱。每天母亲摊完煎饼,就把漫过冷水的柿子盆,放在鏊子下的火堆暖着,暖个七八天,柿子去了澀味,甜甜的就可以吃了。我总是心急一天用手捏几次,偷偷咬上一口,满嘴澀澀的,吐都吐不及,好不容易等到可以吃了,母亲还不让多吃,一次只给俩个,母亲说吃多了不好,究竟怎么个不好,不识字的母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柿子还有种吃法,那是我小时候的最爱。就是把树上提前就熟透的柿子,我们方言叫(哄柿)抹在热气腾腾的煎饼上,咬上一口比卷上白糖的煎饼都甜。每逢母亲摊煎饼总会抹几个柿子煎饼让我解馋,现在想来馋虫都还蠢蠢欲动呢。
现在母亲老了,柿子树也高大了许多。不知何时,母亲养成了每天都要,邀近邻的几位老姊妹们坐在柿子树下聊天的习惯。也许是父亲去世后,母亲太过孤单,只要是天好,总能看到母亲与邻家婶子或过路的乡亲在树下拉呱。
母亲睡眠少喜欢早起,傍晚又迟迟不肯进家。这两个时间段,母亲总会孤零零的坐在柿子树下的石阶上,看着年轻时泼辣正直的母亲焉焉的呆望着远方,不知是在回忆过往,还是思量余生,亦或着想着我的父亲。这个时候,我的心总会莫名的被什么揪着一样疼。
风轻轻地吹过,母亲没有䌣住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微白的光,咋一看,飘逸的有些许的时尚。眼角的皱纹如同岁月的年轮,静静地叙说着母亲一生的平凡与艰辛。长大后渐渐明白了,母亲的强势是为了撑起这个家,父亲的隐忍是为了成全这个家。这个家之所以能稳稳的幸福着,都是因为二老毕生无私的付出。
母亲和柿子树这么多年来,早就成了烙在我心中最美的风景了。母亲八十多岁了,每每有个头疼脑热,都吓得我心惊肉跳。父亲走了,母亲孤单。好在一辈子勤劳心宽,老来身子骨还结实,精神也好。可眼神大不如以往了,步履蹒跚,有时还难辨方向,无法遏制的衰老,让我无可奈何,让我心慌成了常态。那满目的苍苍白发和深深皱纹,噢,时间,且慢些,且慢些吧!我不愿看到你拉扯着我的母亲慢慢老去,将她佝偻的背影暴露在时光里。请时光不要老去,我们不忍看见母亲的白头的干瘪的脸颊。我觉得我还是很幸运的,在这样的年纪里,仍有母亲牵挂,是最幸福的。当儿女为前程打拼漂泊,为生计四处奔忙,在每个忙碌的日子里,唯有大门外的柿子树下母亲温柔的目光,在守候盼望。远望他乡的儿女生活的地方。无论身在何处,你的内心总会有一个最柔软的地方,那里停留着你内心深处最诚挚、最温暖、最纯澈的记忆,那是属于母亲的记忆。时刻留意着你的方向,时刻牵念着你,让你在倦了之后,有所依靠,有所皈依。母亲的爱,好像是春雨,无时不在滋润着我这片土地,细心地照顾着我,让我茁壮健康的生长着。我在成长,可你在变老。斑驳的时光改变了你的模样,我已经记不得你年轻时的模样。偶然翻到你身份证时,看你的照片才恍恍惚记起你一点年轻时的样子。人的一生,总会欠的俩人就是父亲与母亲。一声父亲,他一生为你遮风挡雨;一声母亲,她一生为你操劳。
扶摸着这熟悉的柿子树,这不只是树,经过岁月和爱的加持,我宁愿相信她是有温度的,是来自家人的温暖。
母亲的善良、正直、勤劳,我愈发笃信,一个人的一生不止她活过的这些年,还得加上她活在儿女记忆里的那些年。爱的越多,记的越深,才会有厚重的传承与连绵的爱。
母亲与柿子树见证了我们这个大家庭的点点滴滴,守护着一家老小平平安安。树如其人,人如其树。母亲与树皆平淡一生,说不上什么高大尚的境界,但却是实实在在、拿生命在你身旁守着护着,此情且柔且暖,可刚可忍,更可以让我铭记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