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光如水
文/田野麦浪
今晚月光如水,刚刚还透着光亮的山头,终于慢慢退去层层的绿,模糊了本来的美丽。
夜幕一点一点地落下天空,给大地披上了神秘的外衣。用过晚饭,父亲破天荒让母亲在屋前的坪里摆上桌椅并沏上茶。茶是父亲自己栽的,也是他亲手烤的,就茶色看,虽然并不上档,却极好入口。轻轻呷着这刚化开的茶水,一股茶香慢慢从鼻端沁到咽喉,四肢百骸有一种说不出轻松快慰。屋前的坪里,今晚没了左邻右舍顽童们的嘻戏打闹,显得格外的空旷和安静。偌大的坪里只有我、父亲、还有一个母亲娘家那头刚从老家过来走亲的表兄。
月亮慢慢从东山的顶上升起,不一会就脱离山头升在天边,虽然现在还是夏季,但已是夏未,没了仲夏的炎热。傍晚里那股残留的热气,此时早消失的无影无踪。高挂在天边的月亮,如画一般,银辉直泻大地,远山近地处处流淌着如水的月光。
父亲今晚似乎特别的高兴,这种情形在我的记忆里并不常见。他说了许多家乡的旧闻秩事,让人耳目一新。父亲一生不苟言笑,可今晚却像孩子一样,滔滔不绝地说着陈年旧事。父亲这辈是骄傲的,兄弟四人,除父亲外,其他三个全考上了大学,这在五十年代,实在是名扬乡里、引以自豪的事。这时母亲端来自制作的米糕和酒,她站一会,只搭讪了几句,就转身回屋了。走的时候,还一味地交待我,这夏末的山里头夜凉,别让你父亲贪坐,他的腰不好。我点头答应着。
月亮这时似乎比刚才更亮了,它像个大圆盘挂在眼前,触手可及。月光泻在坪前的瓜架上,在地上漏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瓜架是母亲自己搭的,虽有些年份但还结实。母亲每年都会在架下的地里种上南瓜。此时,这些个出生不久的小南瓜象一个个孩童荡在架下,正摇头晃脑地朝我们这儿窥视着。它们是不是也有兴趣,想加盟我们,同我们说些什么?而南瓜架下水渠里的小鱼们也没那么安份。它们在这如水的月光下相互追逐,姿意嬉戏打闹,不时溅上一串串水花。水渠是山下的村民修的,虽然不是很大,但由于紧接村外的大溪,所以水质清澈明净。每年的夏季,母亲总会从这渠内捞出许多淡水文蛤,用它们来烧汤,汤味鲜美,别有一番风味。
这时,忽然有二胡的声音从坪的尽头传来。先是断断续续,似有似无,后渐渐连成一曲,胡声哀怨苍凉,沁人心脾。父亲说拉胡的是队里的祖禧大伯,他的儿子那年在越战中牺牲了。祖禧夫妇就这么个独子,原想他部队服役期满后回家娶妻生子、养老送终,不想就这么走了。
其实那场战争,失去的又何止一个祖禧之子,当年我在那个班的班副,也在这场战争中献出他宝贵的生命。班副是广东湛江人,个不高,吹一口好琴,有双灵动的眼睛,牺牲时还不满20岁。记得他抽去前线前的那个初秋,有一天连里组织夜训,月光一如今晚的月光,只是天气更冷了些,地上似敷着一层薄霜,这使明净的月光愈发俊俏动人。勾人的上弦月泼着如水一样的月光,让石岩、山坡、草地、树木全蒙在一片无涯的轻纱薄雾里。夜训场里死一般寂静,偶尔可听到树篱里一两声小鸟扑动的微响。那个晚上,班副就叭在我的右侧,他的嘴里含着根小草,出神的看着前方。我问他在想什么?他若有所思又象自言自语地说:好美的月亮,不知家乡的门前,年迈的父母是不是也能看到这如水的月光!班副到前线后,曾给我来过一封信,后来就再没收到他的来信。或许是身处前线,他的来信很短,一大张便笺从头到尾总共才写了几行。听同他一块抽去前线的其他战友后来说,他是牺牲在总攻前穿插的隘口。为了通过这个隘口,他们班付出沉重的代价,两个班副先后牺牲在那里。
时到今日,他信中的那些个字仍不时会浮现在我脑海,让人难以忘怀。“班长,过年了,连里杀猪了吧?是不是我们常喂的那样大肥猪?真的好想你们!我到这里一切都好,还是当班副,不过升了一级,我现在是第一班副,下面还有个班副。我在的这个班是加强班,年过后大约就要进阵地了。”每每想到这里,我都会情不自禁,泪流满面,只是斯人已去,再相见也只能在梦里!
这个时候,不知不觉夜已深了。坪尽头祖禧大伯那边已没了二胡的声音,父亲也早回屋歇去,空荡荡的坪里只有我和远房的表兄俩人还坐在那里不想归屋。
四下里静悄悄的一片静谧和安宁,只有月光还一如早先那模样,如水般漫过田野和山林,我不知道这个时分,远在千里的班副那个长眠的山岗上,这如水的月光是否也能照亮他那孤寂的坟头?

作者简介:田野麦浪,一个爱逐梦的人,喜欢用自己清瘦的笔,记录曾经的失落与快乐!


